究竟是不是枉死的女孩们的怨灵带走了那些年轻的男丁?这一切的真相,都得等到晚上怨灵现身的那一刻才能知晓。
夜晚,他和苏砚一同躺在那张破旧的木床上。苏砚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入睡。在静谧的黑暗中,岁寒可以听到对方过快的心跳。
岁寒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还是开口问道:“苏砚,你很害怕吗?”
他听见苏砚很短促地笑了一下,岁寒转过身,看见苏砚已经睁开了眼,正垫着手盯着他,见对方转头过来也没有移开视线。两人四目相对,岁寒可以看到苏砚脸上细小的毛绒,和他下巴上那颗小小的痣。
“我怕,我当然怕,说不定那女鬼今晚就要来抓我了。”苏砚轻声道,“我怕我一睡,就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
“太阳还是能看到的。”岁寒将手伸进被子里,缓缓地握住苏砚冰凉的手。对方的身子似乎僵了僵,几秒后又很快将手抽回去。
“道长,我又不是小孩。”苏砚将半张脸埋在被子里,闷声道,“不要用小孩的方式来对我。”
岁寒笑了笑。这个笑容并非是他平常用来客套的笑容,反而看上去像被苏砚逗笑了。他说:“你怎么和我徒弟说一样的话?他也总是让我不要把他当小孩看。”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顿了顿又继续道:“我徒弟小的时候,也经常因为害怕山上森林里传来的声音而睡不着,他说晚上能听到婴儿啼哭的声音。于是,有一天我就带他到森林里面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在哭。”
苏砚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那时候我们在山里蹲到半夜,他困得站不住,最后居然趴在我肩头睡着了,后半夜我把他叫起来,告诉他那只是一只果子狸在晚上发出的、很像婴儿的声音罢了。所以,只要知道是什么东西,就不会那么可怕了。”岁寒看着苏砚的眼睛,他没意识到他们此刻靠得很近,呼吸都交织在一起,“而且我在这,就更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苏砚沉默了几秒,突然道:“道长……您,您经常与旁人说起这些吗?”
“当然不。”岁寒很快地否认,“只是一些陈年旧事罢了,我徒弟自己大概都不记得了。”
或许是那个故事让苏砚放下心来,后半夜他很快便睡了过去,在岁寒身边平稳地呼吸着。而他身旁的岁寒却一直睁着眼睛——身为修仙者,他本就不需要太多睡眠,即便一夜不睡,对他而言也并无分别。
此时他望着窗外皎洁的月亮,忽然想起,去掉苏砚,他这辈子他只和两个人同床共枕过。其中一位,便是他的师傅江平礼。江平礼生性严肃,待到岁寒十二岁时,便再也不允许他跟自己一起睡了,那时候的岁寒没有任何怨言,只是默默主动跟师父分了床。
后来岁寒自己成了逄衍的师父,逄衍一听说要跟岁寒分开睡,便不管不顾地哭闹起来,抱着自己的被子可怜巴巴地蹲在岁寒的房间门口流眼泪。岁寒实在拗不过他,看着他的哭脸又觉得他万分可怜,只能让他继续跟着自己睡。
待到逄衍十八岁,个子已经长得十分高大,和岁寒挤在那张小小的床上,他一翻身就能把岁寒压得喘不过气来。岁寒没办法,只能狠下心来和他分了床。而长大后的逄衍,也不敢再像小时候那样撒泼打滚地要和师父同睡一间房了,只能不情不愿地睡回了自己的房间。
想到这里,岁寒心里又浮现出逄衍的样子。逄衍从小体弱,一到冬天手上的冻疮总会复发,他不得不每日在弟子睡前给他涂药,再彻夜盯着他让他不要乱动,免得把手上的膏药蹭掉。逄衍明明个头高大,睡觉时却总是喜欢蜷成一团,半夜还会时不时惊醒,直到看到稳坐在床边的岁寒后,才会再次安然入睡。此时,岁寒将手伸进被子里,他摸到了身旁人的手——苏砚的手比他的手大了一圈,是一双能拿好剑的大手,指甲也剪得干干净净,没有长任何冻疮。
小羊村的夜晚静得可怕,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恰好掩盖了来者的脚步声。
忽然,一阵歌声飘了进来——“月儿弯,月儿亮,月亮上挂着个好姑娘。姑娘短,姑娘长,姑娘活该被沉塘。” 歌声飘飘忽忽,不知起于何处,听在耳中,岁寒莫名涌上一股困意,却强撑着精神,不曾闭眼。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随之而来的是“哒哒哒”的脚步声,一步步朝着床边靠近。岁寒能感觉到,有人走到了他和苏砚的床前,正弯着头看他,来者长长的头发垂落下来,拂过他的脸颊,带来一阵细密的痒意。
那歌声又响了起来,还是方才的调子,只是唱者的嘴里散发出阵阵腥臭,让岁寒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哥哥,弟弟,快醒来呀,快醒来陪我玩。” 女鬼的声音又软又糯,却透着刺骨的寒意,“我们都是妈妈的孩子,为什么你偏偏不肯和我玩呢?”
这气味实在是太呛人了。忍无可忍之下,岁寒骤然睁眼,怀中泠月剑瞬间出鞘,“唰”的一声斩向女鬼脖颈!
女鬼的头颅应声落地,光溜溜地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嘴角却还咧着笑:“哈哈哈哈,哥哥弟弟,你终于来陪我玩了!”
岁寒以为仅此一个女鬼,没成想,目光一扫,房间桌子前竟还坐着一人。那女鬼头上盖着红盖头,枯槁的手上布满尸斑,却翘着兰花指,缓缓撩开了盖头——底下哪里是人脸,分明是个黑洞洞的骷髅头!那空空的眼眶直勾勾盯着岁寒,尖声喊道:“相公!相公!你怎么把我推下去了?你不是说要陪我一生一世吗?你怎么又娶了别的女人?”
惊雷骤起,闪电将浓墨般的夜空劈成两半,照亮了屋子里男人冷峻的侧脸。岁寒一动,泠月便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划过,一道月白色的光弧穿透了女鬼新娘的脖颈,她倒在地上“呵呵”地笑起来,说道:“不自量力。”
岁寒心头一凛,转头去看身旁的苏砚,却发现床上早已空空如也,苏砚竟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留着齐眉刘海的女子,两侧耳际光秃秃的,显然耳朵被人割去了。她睁着空洞的眼睛,朝着岁寒伸出手:“爸爸,爸爸,你为什么扔掉我?你不是说爱我吗?我难道不是你的孩子吗?为什么你也抛弃我?”
苏砚的消失让岁寒一时间乱了阵脚,举着泠月对着刘海女鬼竟不知该不该斩。突然,床底下传来急促的呼喊:“道长!道长!快救救我!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这分明是苏砚的声音。
岁寒立刻跳下床,一脚将木床踢飞,可床底空空如也,哪里有苏砚的影子?就在他愣神的瞬间,身后的女鬼新娘猛地抄起椅子,“哐”的一声狠狠砸在他背上!椅子应声碎裂,岁寒却一丝未动,女鬼们心中一惊:这个道士居然不是以往村长找过来的花架子!
她们尖声嘶吼道:“你是谁?为什么来坏我们好事?你也是和他们一伙的吗?”
岁寒转过身,被打了也不见恼怒,语气平静道:“姑娘,我只是不希望你们再继续害人。死人已死,早日转世重生,才是你们真正的归宿。”
“转世重生?”女鬼凄厉地笑了起来,“你在说我吗?你可知我是怎么死的?你可知道我的家人、我的哥哥、我的弟弟,他们都过得多么美好?我哥哥甚至当上了秀才,加官进爵!而我呢?我只能在那黑暗冷清、满是悲嚎的死人渊里日复一日受苦!你不是我,又怎么能替我做出决定?你让我不恨,我又怎能不恨?”
她一步步逼近岁寒,眼底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岁寒握紧泠月剑,沉声道:“你再上前,我便要斩下你的头颅了。”
地上那个早已被斩去头颅的女鬼,脖颈处的伤口淌着黑血,却嘻嘻笑道:“来呀来呀,你再斩呐!我看你能斩多少人?你能斩一人、两人,你能斩上百人、上千人吗?你单枪匹马,怎么打得过我们?我们生生世世、生生死死都不会放过你,就像我们不会放过那些哥哥、弟弟、爸爸一样!”
“你把他们都怎么了?”岁寒沉声问道。
“能怎么?”女鬼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讥讽,“我们不过是一介弱女子,还能拿他们怎样?不过是让他们下去陪我们罢了——凭什么只有我们困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
她歪着头,眼底翻涌着黑气:“怎么,道长,你也想过去陪我们玩吗?”
“你把我的朋友弄去哪里了?”岁寒没接她的话,再次追问。
“您的朋友?”女鬼笑得越发诡异,“他自然在和我们一起玩呀。怎么,你想找他?”她晃了晃枯槁的手,“要是你想,我们可以送你一程,让你去死人渊里见见你的朋友,也看看我们究竟有多少人。”
岁寒握紧泠月剑,随即收剑归鞘,果断道:“好,那你带我去找他。”
此话一出,就连女鬼们也愣了片刻。“嘻嘻嘻嘻——”地上无头女鬼的脖颈处涌出黑血,笑声尖利,“好呀好呀!姐姐姐姐,快带他去!让他来陪我们玩!”其他女鬼也跟着附和,尖锐的笑声在破旧的屋子里回荡:“带他去!带他去死人渊!让他也尝尝永无天日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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