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们口中的死人渊,实则是一处断崖,岁寒跳下去后,脚底下踩着一团团软乎乎的东西,他原本想点了火折子给自己照光,想了想又放下了。
“这位道长,你怎么不点了?”女鬼们“嘻嘻嘻”地笑着,阴恻恻的声音裹着尸气缠上来,底下攒动的鬼影愈发多了,“怎么,你害怕了吗?”
“我的朋友呢?”岁寒不理会她们的调笑,这里满是死尸的气息,味道着实不好闻,一股冲天的臭气涌进鼻腔,岁寒不得不使劲忍住想呕吐的**。他凝神感知,神识如网在死人渊铺开,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显而易见这里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任何人类的存在。
女鬼们突然都噤了声,她们小声地说着:“他人呢”“刚才不还在这里吗”“谁把他搞丢了”“他不会被吃了吧”“那该怎么办”,她们如同一群苍蝇般嗡嗡地叫着,岁寒不剩多少耐心,泠月铿然出鞘,剑光照亮了死去女孩们丑陋的脸,岁寒没错过她们脸上的惊慌。
“我再问一次,我朋友在哪?”他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们若是不说,我就把你们全都杀了。”
“我们……”女鬼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一个女孩似乎是终于下定决心站出来,她穿着一身花裙子,脸上涂了两个大大的红圈,扎着两个脏污的小辫,活像画里的胖福娃娃。
她说:“您的朋友大概是被‘它’抓走了。”
“‘它’是谁?”岁寒问。
“我们不知道它是谁。”胖福娃娃鬼呜呜地哭了起来,她的悲伤感染了其他女鬼,一群鬼围着岁寒这个人类一起呜呜地哭,场面一时间真是滑稽极了,“如果我们不找人给它吃,它就来吃我们;我们不想被吃,可我们也逃不离这个死人渊。”
“你们都是哪里的姑娘?”
“我不知道。”胖福娃娃鬼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两个大红圈,愣愣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攥着自己花裙子的衣角,低着头喃喃道:“我只是……只是想回到家里去,我们只是想回到家里,和大家一起吃饭,和大家一起玩,可我们只有晚上才会被‘它’放出来,那时候他们都在睡觉,没人陪我们玩。”
看着这个生前活着的岁数估计都不及自己三分之一的姑娘,岁寒语气缓和了些,他问:“那个家伙在哪里?”
“您要去?您可别去了。”胖福娃娃说,周围一群女鬼又叽哩哇啦地聊起来,岁寒捕捉到几个“很可怕”“打不过”“会死”的字眼。胖福娃娃的脸上挂着浮夸的笑容,她担心地说:“您会死的。”
“我不会死的。”岁寒淡淡道,“如果我不想死,世界上没人能让我死。”
这句话无疑深深震撼了这群乡下姑娘,她们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胖福娃娃站了出来:“我带您过去吧。”
到这时,岁寒才问她们:“我可以点火吗?”
“当然可以。”胖福娃娃问,“您为何要问?您怕鬼吗?”
“我不怕。”岁寒低头看着胖福娃娃的裙摆,上面缝着母亲给女儿取的名字,他平静道,“我怕你们看到彼此的脸,会害怕得大声尖叫,很吵。”
“我们不会害怕。”胖福娃娃摇摇头,“我们是姐妹,怎么会因为看到彼此的脸而感到害怕呢?”
死人渊的尽头变得越来越窄,胖福娃娃的行动逐渐变得困难,于是她说:“你走在我前面吧。”
于是岁寒越过了胖福娃娃,当他和胖福娃娃擦肩而过时,一股似曾相识的异香掠过鼻尖。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胖福娃娃硕大的头和胖乎乎的身体,踩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在前往寻找‘它’的路上。
“我还没问过道长您,”胖福娃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随着面前的路越来越窄,她与岁寒也靠得也越来越近,“您叫什么名字呢?”
在岁寒看不见的地方,胖福娃娃张开了她的血盆大口。没有一个正常的人类能够把嘴巴张大到能够吞下一个成年男子的头的程度,胖福娃娃的眼睛被自己的嘴巴挤成细细的一条线黏在额头上,若是仔细看,她牙齿缝里还有上一个人没嚼完的指甲。
“赵彩花。”岁寒低声说,在逼仄的空间里,胖福娃娃似乎听到了泠月出鞘时“铮”的一声。
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声音,在她还作为人活在这世上时,她会跟着父母去到街上卖艺,那时她会给围观的客人展示一把亮白色的剑,然后再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剑吞下去。她是个天生的吞剑伎,无论多大的剑,她都能张开她的嘴,把那把剑完完整整地吞下去再取出来,这时候她的父母就会拿着铁碗绕着人群走一圈,客人们有的会往里面投铜钱,有的不投,赵彩花生平最恨这种来看表演却不给赏钱的人。此时此刻已经死了十多年的她,似乎又再次站在那个热闹非凡的街上,为一群面目扭曲的人们表演吞剑。
泠月将赵彩花的嘴劈成两半——她想,原来吞剑伎也有吞不了的剑啊。岁寒的剑极快,赵彩花还没有看清泠月的模样,那把剑就已经被岁寒收回剑鞘中。
“我的朋友被你吃了吗?”他问躺在地上的赵彩花。
赵彩花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也不知道岁寒此刻在哪。她的脑海中似乎有一样东西在膨胀,膨胀,似乎要在她的脑子里炸开。她想起每次吞剑时她脑子里也总是有这样的声音,明明她吞剑吞得那样好,可还是被父亲卖掉,卖给一个坡脚男人。她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房子里,给男人生了十六个孩子,每日只能吃些泔水和馒头,度过了惨绝人寰的十七年。在她生到第十七个孩子时,刚生产完的她饿坏了,不知何时她面前竟然出现了一盘香喷喷的烧鸡,她如获至宝地举起来。她掐断鸡的脑袋、扯掉鸡的爪子、将鸡的翅膀放进嘴里大快朵颐。她听见丈夫的惨叫声,他站在门口,不可置信地看着赵彩花。他在叫什么,吞剑伎的嘴里什么都放得下,一只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只见坡脚男人连滚带爬地跑出屋子,他大喊:“吃人啦!吃人啦!”
吃人?谁?我吗?赵彩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原本喷香的鸡油变成了温热刺鼻的血,美味的鸡腿变成了婴儿的小腿。她吃了谁?她的孩子吗?
赵彩花疯了。童年时的爆炸终于发生在她的身上,她的身体突然剧烈膨胀起来,撑坏了那件美丽的、绣着她名字的花裙子,连被泠月劈坏的嘴也愈合了,她有了一张更大的嘴,她要吃更多的东西。她低吼着扑向岁寒,她要吃掉他!她要吃掉所有的男人!那个人将一个更好更大的头按在她的身体上,就是为了让她吃更多的东西!她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吞剑伎!
那一瞬间,时间似乎凝滞了,赵彩花第一次清晰地看见了泠月的样子,那真是一把极为漂亮的剑,比赵彩花吞过地任何一把剑都漂亮。
“百剑,起。”她听见岁寒说。霎时,一把泠月变成了数百把泠月,它们齐齐对着向岁寒狂奔而来的赵彩花,将它臃肿的身躯死死钉死在地上。
赵彩花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把剑朝她刺来。
被剑杀死,或许并不可怕,因为赵彩花对剑再熟悉不过了,她一生反反复复吞剑吐剑上万次,在她成为鬼之后,甚至需要食人才能满足腹中巨大的空虚感。
岁寒持着泠月,如同抽断水流般斩下了她的头。
在死前的虚无中,赵彩花似乎看见了母亲坐在油灯前,为她缝制那件绣着她名字的花裙子。母亲将她抱在怀中,轻声对她唱道:
“月儿弯,月儿亮,月儿照着好姑娘;姑娘美,姑娘忙,快快进入甜梦乡。”
泠月的剑光和它的主人一样冷冽,但这种寒冷不及赵彩她终于逃离了人世的痛苦,获得了永恒的宁静。
“小心……”在身体即将消散之时,她对岁寒说:“它……要来了……”
它?岁寒皱眉。死人渊里突然刮起一阵大风,一阵低哑的嘶吼声紧接着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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