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醒时枕巾已湿透。凌晨四点,我鬼使神差地拨通了顾阳的电话。出乎意料,这次接通了。
"喂?"他的声音沙哑疲惫,背景音里有机器运转的轰鸣。
我张了张嘴,突然不知该说什么。电话那头传来脚步声,机器声渐远,他似乎走到了室外。
"小渔?"这次语气多了几分急切,"出什么事了?"
这个熟悉的关切让我鼻酸。原来他还记得我的号码,还能从沉默中认出我的呼吸。
"我...梦到你了。"我小声说。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久到我以为信号中断了。然后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我在加班,没什么事的话..."
"我去了家二手书店,"我急忙打断他,生怕他挂断,"找到你校对的散文集。你在批注里写...写北京的梧桐。"
又是一阵沉默。背景音里隐约传来汽笛声,我想象他站在深圳某个印刷厂外,凌晨的风吹乱他的头发,星光落在他瘦削的肩头。
"那本书不该流通的。"最终他这么说,声音恢复了那种令我心碎的疏离,"工作失误。"
"顾阳,到底发生什么了?"我的指甲陷入掌心,"为什么突然这样?我们不是说好..."
"说好什么?"他突然打断我,语气尖锐,"说好一起上大学?说好开书店?周小渔,生活不是你的童话故事!"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了。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呼吸声,然后是打火机的咔嗒声——顾阳从不抽烟。
"对不起,"他的声音低下来,"我很忙,以后...别打来了。"
通话切断的忙音像一把电钻,在我太阳穴上凿出个洞。我蜷缩在床上,紧紧抱住那本散文集,仿佛它是茫茫大海中唯一的浮木。
第二天,苏禾看我红肿的眼睛,二话不说拉着我去参加了文学社的招新。"治疗失恋最好的方法就是移情别恋,"她信誓旦旦,"文学社帅哥多。"
招新现场人满为患。我站在角落,听社长慷慨激昂地介绍社团荣誉,提到一位"刚从北大毕业的陈编辑"将成为社团指导老师。这个名字让我心头一跳——是发现顾阳才华的那位编辑吗?
招新结束,我拦住社长询问。他眼睛一亮:"你认识陈明老师?他可是发掘了不少新人作家,最近还在找有潜力的校园写手..."
"他有没有提过一个叫顾阳的?"我忍不住问。
"顾阳?"社长皱眉思考,"哦!那个拿了新秀奖却放弃上大学的?陈老师提过,说可惜了..."他压低声音,"听说家里困难,去深圳打工了。"
这个"听说"像针一样扎进我心里。顾阳的困境,我竟是从外人口中得知。
回宿舍路上,苏禾难得安静。经过一棵梧桐树时,她突然说:"我前男友参军前也这样,突然冷淡,说尽狠话。"她踢开一颗石子,"后来才知道,他是不想我等他。"
我抬头看梧桐树,叶子边缘已开始泛黄。深圳也有梧桐树吗?顾阳会不会在某棵树下,看着落叶想起我?
"给他点时间吧。"苏禾拍拍我的肩。
时间。这个看似温柔的词汇,实则是世界上最残酷的东西。它能愈合伤口,也能加深伤痕;能证明真心,也能消磨爱情。
接下来的日子,我强迫自己投入新生活:上课、参加社团、结交朋友。表面上看,我是个普通的大一新生;只有我自己知道,每到夜深人静,我都会翻开那本散文集,寻找顾阳留下的蛛丝马迹。
十一假期,宿舍楼几乎空了。我留校整理笔记,却收到父亲发来的照片——他和林医生在某个湖边钓鱼,两人都戴着草帽,笑得轻松自在。照片角落的日期水印是上周,而父亲昨天才告诉我他要去"封闭创作"。
这种刻意的隐瞒让我警觉。父亲和林医生突然亲近,顾阳反常的疏远,一切都像拼图的碎片,只差关键一块就能呈现完整画面。
假期最后一天,我收到一个匿名包裹。拆开层层包装,里面是一本光华出版社的内部校刊,扉页上印着"非公开资料"。翻到中间,一篇题为《流水线上的缪斯》的文章被红笔圈出,作者署名"顾阳"。
我如饥似渴地读起来。文章描写了印刷厂工人的生活,但字里行间满是对文学的眷恋。有一段特别触动我:"在流水线上,我常想起海明威在巴黎饥寒交迫的岁月。饥饿能摧毁□□,但杀不死梦想。我的梦想只是暂时冬眠,像一棵等待春天的梧桐。"
文章末尾的编者按透露,这是"青年作家培养计划"的投稿作品。我心跳加速——顾阳没有放弃写作!但他为什么对我隐瞒?
翻到校刊最后一页,我发现一张便条:"他很好,别担心。—C"
C?陈明编辑?为什么他会给我寄这个?顾阳知道吗?
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盘旋,但有一个事实逐渐清晰:顾阳的疏远并非因为感情变了,而是有不能说的苦衷。这个认知让我既心疼又愤怒——他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凭什么认为我承受不了真相?
那晚,我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打开电脑,我申请了寒假去深圳的"大学生社会实践"项目。如果顾阳不肯告诉我真相,我就自己去寻找。
深秋的北京,梧桐叶开始大片凋落。我站在树下,拍了一张落叶的照片发给顾阳,附言:"树记得所有真相。"
他依然没有回复。但第二天,我发现社交平台上他悄悄点赞了北大文学社发布的诗歌比赛公告——那首获奖作品正是我写的《致南方的梧桐》。
这种隔空的、沉默的互动,成了我们之间新的联系方式。就像两个被困在孤岛上的人,用漂流瓶传递着只有对方能懂的密码。
十二月的第一个周五,父亲突然来学校看我。我们在校外咖啡馆坐下,他递给我一个牛皮纸信封:"顾阳让我转交的。"
信封里是一沓手写稿纸,标题是《南方来信》,每一篇都标注了日期,从九月到十一月。这是顾阳在深圳写的随笔,记录他的所见所闻所思,字里行间满是隐晦的思念。最后一篇写道:
"今天在厂房后巷看到一株野生的梧桐幼苗,长在水泥裂缝里。我每天偷偷给它浇水,就像偷偷关注着两千公里外的某个女孩。有些爱,不说出口不是因为不存在,而是因为太沉重。"
我抬头看父亲,眼泪模糊了视线:"他到底怎么了?"
父亲叹了口气,从钱包里取出一张折叠的纸。展开是一张医疗账单,患者姓名"林岚",诊断结果栏赫然写着"心肌病,需长期治疗",费用总计栏的数字让我倒吸一口冷气。
"林阿姨她..."
"需要做手术,但医保报销有限。"父亲轻声说,"顾阳去深圳是因为那边工资高,还有陈明帮他联系的特别医疗保险。"
所有的碎片突然拼合在一起:顾阳的突然疏远,他的放弃学业,那些欲言又止的电话...他不是不爱了,而是背负了太重的担子,重到无法再承担我的期待和感情。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的声音发抖。
父亲的眼神复杂:"也许...他不想你为难。"他停顿了一下,"就像当年你妈妈离开,是因为不想我们看着她..."
"爸!"我打断他,第一次听父亲主动提起母亲,"这不一样!"
"本质上是一样的。"父亲苦笑,"爱到极致,就会想替对方承担所有痛苦。"
我攥紧那叠《南方来信》,突然明白了顾阳的用心。他像一棵被雷劈中的树,外表看似枯萎,内里却依然在努力生长,只为有朝一日能再次为我遮风挡雨。
回宿舍后,我翻开蓝色笔记本,在空白页郑重写下:"亲爱的顾阳,我全都知道了。这个寒假,我会去深圳。不是来打扰你,只是想告诉你——爱不是分担完美,而是一起面对破碎。你的小渔。"
写完,我把纸条折成纸飞机,从窗口投向暮色中的校园。北风卷着它飞向远方,像载着一个渺小却坚定的承诺。
窗外,最后一片梧桐叶在枝头颤抖,迟迟不肯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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