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登陆前的气压让水晶吊灯坠饰叮咚作响。宋皎跪坐在波斯地毯上给比熊犬梳毛,蕾丝窗纱忽地被风掀起,露出庭院里急刹的黑色迈巴赫。父亲的手表磕在大理石台面的声响,与三周前摔碎青瓷茶盏的频率完全相同。
“皎皎快来帮阿姨摆筷。”母亲的声音裹着鸢尾花香飘来,真丝旗袍下摆扫过玄关的德式座钟。
宋皎听着父亲公文包搁在花梨木椅上的声音,看来今天心情不错。
八宝鸭的酱香混着母亲随身带的苦橙叶香水,在餐桌上空织成金色的网。
父亲用银筷夹起凉拌海蜇时,袖扣折射的光斑正好落在宋皎身上:“下个月苏富比有斯特拉迪瓦里拍卖......”
“我这个月有一场小提琴比赛。”宋皎突然打断。比熊犬在她膝头抖了抖耳朵,铃铛惊醒了冰镇柠檬水里的薄荷叶。
母亲的描金筷在糖醋排骨上方划出弧线:“爸爸妈妈会去看你表演的。”
她将排骨分别放进丈夫和女儿的碗里,油星在骨瓷上溅出相似的同心圆。
父亲腕表的秒针走过三十七格。当宋皎用汤匙搅碎杨枝甘露里的西柚粒时,听见他说:“我会抽空去的。”
母亲无名指的钻戒突然闪过虹光,像某种加密的摩尔斯电码。
保姆撤下碗碟时,宋皎注意到父亲手机屏保换成了她十三岁独奏会的照片。
那架被卖掉的斯坦威钢琴正在照片里流淌月光奏鸣曲,琴凳上搁着如今锁在储物间的油画箱。
比熊犬的牵引绳缠住宋皎的薄荷绿卫衣下摆时,台风眼正笼罩城市上空。
“小姐,外面要下雨了就别出去了。”保姆拦住了要出门的宋皎。
“没事的阿姨,我让陈叔跟着我。”说完便抱着狗推门而出。
她踩着毛绒拖鞋奔向便利店,珊瑚绒袜口的蕾丝边扫过脚踝,像极了被母亲改短的小提琴弓毛。
自动门叮咚声惊醒了打盹的江入年。他抬头时,少女正把比熊犬举到关东煮玻璃柜前,奶白色绒毛蹭着她卫衣帽檐的珍珠挂链,卡通胡萝卜发绳随动作滑到耳际,在监控屏幕里晕成暖黄的星云。
“金枪鱼饭团加热。”宋皎的声音比柠檬水还清透。
江入年注意到她指甲新涂的雾蓝色,边缘画着小小的五线谱符号,腕间的红绳串着枚迷你调音器。
微波炉发出蜜蜂振翅般的嗡鸣。江入年擦拭收银台的动作突然停顿:“王老师说的......辩论赛。”
他喉结滚了滚,围裙系带在腰间勒出更深的褶皱。
“你参加吗?”
宋皎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栅栏状的阴影:“要穿西装吗?”
她咬开饭团包装纸的动作让江砚想起竞赛那日她摔倒时的模样,海苔碎落在卫衣口袋的瞬间,便利店灯牌突然因电压不稳闪烁。
“用吧……”少年的语气中透着不确定。
“那先加个微信吧。”女孩掏出手机。
微信二维码在手机屏上亮起时,江入年的指尖悬在扫描区上方2厘米,这个距离恰好是便利店摄像头到失物招领盒的对角线长度。当“宋皎”的昵称跳进通讯录,他闻到比熊犬沐浴露的牛奶香。
“这个给你。”宋皎将未拆封的饭团推过收银台,塑料包装在她指尖按出细小的月牙痕,
“海苔会软掉就不好吃了。”
比熊犬突然舔了下江入年的手背,湿热的触感让他想起今晨父亲偷偷放在他书包里的水煮蛋。
玻璃门合拢的瞬间,江入年看见宋皎在积水的路边蹦跳。
他握紧尚有余温的饭团,包装纸摩擦掌心的声响,与昨夜擦拭母亲留下的旧CD盒如出一辙。
更衣室的节能灯管嗡嗡作响。江入年打开宋皎的朋友圈,置顶的文字是《浮士德》里被她用荧光笔标记的句子:“理论是灰色的,而生命之树常青。”米粒间藏着颗腌梅子,酸涩程度恰好对应他此刻收缩的瞳孔。
回家的路上,江入年数着宋皎的微信步数更新。当数字跳到2000时,父亲破天荒站在巷口的路灯下,手里攥着被雨淋湿的辩论赛报名表。他们沉默着走过最后五十米。
宋皎的梳妆台上,母亲留下的热牛奶正压着辩论赛流程表。她点开江入年的朋友圈——封面是便利店夜班拍的霓虹雨幕,配文写着海涅的诗句。当比熊犬钻进她怀里时,台风突然转向,月光劈开云层,在未完成的画布上洒下。
她点开江入年的对话框,犹豫片刻后提出了自己的好奇:“为什么找我?”
刚发出去就看到了顶部江入年二字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过了好久才收到回复。
“因为我想赢。”
宋皎勾了勾嘴角:如果说一定要江入年输,那也只能输给宋皎。
夕阳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漏进来,在课桌上切出细长的金箔。宋皎指尖敲了敲平板电脑:
“昨天读到罗曼·罗兰写贝多芬,”她将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他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这算不算‘为自己而活’的注脚?”
辩论赛的主题出来了:人生应该是为自己而活还是为别人而活。
江入年的笔在草稿纸上顿了顿:“凡高在给提奥的信里说,‘当我画太阳时,我希望人们感觉它在以惊人的速度旋转’。这种近乎固执的自我表达,或许比世俗意义的成功更接近生命的本质。”
暮色漫过教室后墙的光荣榜,宋皎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栅栏状的阴影:“可我们不是天才。
就像上周三我父亲撕掉美院招生简章时说……”她突然用美工刀划开矿泉水瓶标签,塑料裂口处露出半枚指纹,“艺术不能当饭吃。”
“为自己而活在他的眼里没有一点出路。”
江入年的手中的笔顿了顿:“所以你上周三才会出现在便利店里?”
没等宋皎开口他又继续说道:“记得校史馆里那位学姐吗?八十年代放弃师范保送,贷款去巴黎学服装设计。”他调出泛黄的校刊扫描件,照片里少女站在塞纳河畔,围巾上的鸢尾花纹已经褪色。
“现在她的品牌入驻了卢浮宫商场。”
暮色渐浓,宋皎点亮手机闪光灯。冷白光束里浮尘舞动,江入年看见她锁骨链的鸢尾吊坠在暗处发光:“上周值日时看到你的物理笔记,力学公式旁边画着舞者速写。“
“那是伊莎多拉·邓肯。”
宋皎的耳尖在暮色中微微发红:“她光着脚跳现代舞时,评论家都说伤风败俗。”
“可她墓碑上刻着‘自由之精神’,比所有勋章都耀眼。”
宋皎眼神发亮,她似乎找到了能与自己契合的人:“你也知道她!”
“嗯。”
走廊传来保洁车的轱辘声。宋皎将平板电脑转向他,屏保是蒙克《呐喊》的局部:“每次被父亲否定时,我都想起这幅画。尖叫的能量穿透百年时空,证明真诚的自我表达永远值得。”
江入年坐在黄昏里泛着暖光:“宋皎,为自己而活才是真命题”
翌日
礼堂顶灯在墨绿桌布上切出菱形光斑,宋皎将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发卡在乌发间泛着柔光。
她轻点平板电脑,大屏幕亮起校刊封面——去年校园摄影社获奖作品《十七岁的天空》,画面里穿着深蓝校服的少年正踮脚擦拭天文台望远镜。
“去年校庆日,天文社社长顶着处分压力,深夜带社员观测狮子座流星雨。”
她的牛津腔像琴弓擦过G弦:“当这张照片引发'违反校规'的争议时,他说“有些光错过就要等七年”——这便是'为自己而活'最好的注脚:在规则与热爱的夹缝中,守护内心不灭的星火。”
反方一辩的黑笔在草稿纸上划出裂痕:“若人人都效仿这种任性......”
江入年站起身:“上个月物理竞赛集训,有位同学在实验报告空白处画了涂鸦。”
他举起手机,照片里铅笔素描的星云缠绕着拉格朗日公式,“这道'不务正业'的涂鸦,启发了我们小组最终解题思路——”他看向评委席:“请问对方,这是否证明忠于自我的灵光,往往能照亮集体前路?”
反方二辩:“请正面回答!当个人意志与集体利益冲突时,是否也要遵循为自己而活,不顾他人以及集体利益于不顾呢?”
“今年春季暴雨预警时。”
宋皎解开西装第二颗纽扣,露出锁骨链的星月吊坠。
“学生会坚持举办樱花诗会。”她滑动平板,照片里三十把透明雨伞在雨中绽放。
“当我们在《致橡树》的朗诵声中听见惊雷,突然明白——真正的集体温暖,该是托起每颗露珠的荷叶,而非修剪个性的剪刀。”
反方二辩的镜片闪过冷光:“对方是否在美化不负责任的自我?”
江入年突然指向礼堂穹顶的星空彩绘:“校史馆记录着,八十年代有位学姐放弃保送名额,执意报考冷门的天文专业。”
他翻开泛黄的校刊复印件:“如今她主持设计的空间望远镜即将升空,请问为自己而活究竟辜负了谁?”
宋皎的手链撞响话筒:“美术教室的储物柜里,至今留着二十届学长刻的《星空》临摹。”
她调出手机相册,斑驳木门上梵高的笔触已与岁月交融,“当年他被记过处分,如今这幅画却成了艺考生的精神图腾——有些火种,恰恰需要固执才能传递。”
倒计时红灯开始闪烁。江入年的袖口擦过宋皎的手背,松香混着墨渍的气息在空气中纠缠:“校图书馆的捐赠名录里,有位校友留言:感谢十七岁那年,我在自习室偷偷写小说的夜晚。”
他突然举起作文本:“那些不务正业的文字,最终让他成为留守儿童学校的创办者。”
宋皎的长发扫过话筒:
“最后请问——”
她指尖按着平板电脑,屏幕是天文台望远镜映出的星河。
“您现在与我辩论的每分每秒,究竟是为说服他人,还是在寻找自我存在的回响?”
“当我们站在成年的临界点,是要活成他人期待的标本,还是成为有温度的原作?”
九盏红灯如玫瑰次第绽放。
江入年和宋皎对视一笑,他们赢了。
人群如退潮的沙丁鱼群散去。宋皎在座椅夹缝发现江入年的草稿纸,背面用铅笔写着:“3月14日,天文台,狮子座α星亮度变化0.7等。”
她忽然想起那天自己正在画室调色,钴蓝颜料里掺了半管钛白。
窗外雨丝缠绵,江入年看见宋皎的透明雨伞穿过蔷薇花墙,伞骨水珠连成星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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