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转眼间又是一年多过去,正值初春时节,京城各户庭院中桃花灼灼,生机四溢,轻柔的粉白色氤氲如烟,缥缈而艳丽。

此时夕阳正落,漫天金光下城池街衢一派繁荣兴盛之景,靖琪王府的偏厅中却灰暗死寂,剑拔弩张。

“放肆!你这贼子!乱我梁国朝政,竟还敢来我靖琪王府狂言!”一道剑光划破了黄昏时分偏厅的幽暗,势如破竹,向我直劈而来。

我仍不慌不忙地坐在原处,只见面前又一道剑光闪过,“叮”一声轻响,靖琪王的剑已被子影死死格挡住,动弹不得。

我站起身来,温和地微笑道:“靖琪王,不若心平气和地听我将话说完,再做决定。”

“夏玖婴!无论你开出怎样的条件,哪怕你要杀了本王,本王也绝不会答应你!”沐洄怒极,手中长剑一绞将子影的剑震开,顺势一掌击去,逼得子影连连退败。

“绝不?”我闻言仍旧笑着,手中的折扇在掌心敲了敲,悠然道,“哪怕条件是沐白尤的命?”

正在与子影缠斗的靖琪王顿时身形一僵。在他霎那的恍神间,子影一掌击在了他胸口处,令他趔趄了几步,恰好退到了他原本坐着的地方。

沐洄的嘴角缓缓渗出一道血迹,手中长剑颓然。他似乎是震惊到极点而略有些发怔,连像方才那般,抬起手指着我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双目赤红地瞪着我,哑声问:“尤儿……他的病,是因为你?”

下意识地在手心里敲了两下折扇,我没有回应,却算是默认了。

“原来竟然是你……哈,我说尤儿怎么会突然病得这么严重,原来是你……枉尤儿那样信任你!你居然拿他来要挟!”沐洄怒极反笑,将长剑随手扔在一旁,冷睿的双目望向我,沉声道,“倘若,本王仍不肯答应呢?”

靖琪王十数年征战,东海西荒,几无败绩。长年的杀伐使得他身上不自觉地便会流露出冷厉与肃穆,尤其在愤怒之时,令人如觉重负千斤,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

此时却不是退一步的良机。依靖琪王的性子,此事若不能成,便是我功亏一篑,一败涂地。

无声地笑了笑,我终于看向了靖琪王,一字一顿,缓慢而坚决道:“如此,沐公子的病,便只得靠靖琪王和他自己了。”

“也不晓得,他熬过了这一个冬天,还有没有下一个呢?”

我漫不经心的回答再次激怒了沐洄。他的双手慢慢紧握成拳,咯吱作响,似乎下一刻就要冲到我面前将我撕碎。

看得出他此刻内心极度挣扎,我也不再多说,自顾自倚上靠背,手中的折扇时开时合。

不知不觉中偏厅已完全昏暗下来,子影将桌上的灯烛点亮,再次静默地立在我身后。昏黄的光铺了满厅,明灭不定。我忽然间想起替他做抄写的那些夜晚,月华烛火交相辉映下,他曾经那般温雅安宁。彼时,我与他还是同窗挚友;而今,夫子的花名册上早已换了名字。

一声冷哼打破了沉寂。靖琪王一步步地走到桌案前,不过几步的距离却仿佛如隔千里般艰难不堪。不需要回头,我知道子影已经蓄势待发。

靖琪王行至我身前几步远处停了下来,左手起,剑指掠过,他的右手涌出汩汩鲜血,淅淅沥沥地滴落在我面前。

右手盖上那纸契约,狠狠地按了一按后,他收回右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不屑而嫌恶地沉声道:“夏玖婴,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玖婴定当铭记于心。”我站起身,微笑着行了一礼,“希望靖琪王也能够遵守约定。”

“还有,今天的事情,除去我们二人,只有靖琪王知晓。”我抬起头,正对上靖琪王满是轻蔑的冰冷目光。只当作未曾察觉,我用折扇敲了下手心,微笑道:“那么,玖婴便不叨扰了。子影。”

身后静立的子影从袖中取出一只精巧的瓷瓶,红釉点厾的桃花秀媚灵气。子影将它轻轻放在桌案上,解释道:“三日服一丸,酉时服用。”

靖琪王轻轻地闭了闭眼睛,再没有说一句话。

方才踏出厅门没有几步,迎面便行来一名王府中的小厮。他手中的灯笼光晕在他脸上,我认出他是平日里侍候白尤的几人之一,于是快行几步迎上去问:“你家公子,他现在何处?”

话出口方才反应过来,我与这名小厮也并不相熟,他恐怕不认识我,如此一问,也显得唐突无礼。正要道一声失礼,小厮却笑起来回道:“原来是夏小公子。我家公子正在后院透气呢,要不我带公子过去吧。”

“如此,多谢了。”我微笑道。

尽管我已有所准备,在后院中见到白尤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心中既惊且痛。

昔日风采飞扬的白尤,俊秀爽朗的白尤,剑术精绝的白尤,如雪似月的白尤……如今,却只得坐在轮椅上,独自对着院中的夭夭芳华,黯然出神。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我。

我不由得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上一次我来探望他时,他正缠绵病榻……我没有想到,等他病愈,我再见到他,他会不能站起来。

今夜我恐怕无论如何不敢再去见他,转身欲走之际,却听得不远处熟悉的声音响起:“珏衣?”

大约是久病初愈的缘故,他的这一声唤并不如往日爽利清亮,显得有些轻弱,还带着些微的鼻音。夜风徐徐,枝摇叶曳,我想也许这万般天籁掩盖之下,我是听不见他叫我的;也许我可以假装没有听到,一走了之。

然而当我反应过来时,已经从方才的树影中走出,就要到他面前。

“白尤……你还好么?”我努力地挂上习惯的微笑,明知故问道。

“好得差不多了。现下虽不能行走,但是调养一段时间,还是会好的。”沐白尤仰头看着我,清瘦的面颊上笑容依旧温雅,“不必担心。”

今夜月黯星明,他笑的时候,我便不由得想起了那个清雪皎月的传闻。分明我擅文,他擅武,笑起来时,他却是清秀灿烂,如夭桃,如明月,相较之下我则敷衍冷漠,只得自惭形秽。

“自然会好的。”我不愿再在这件事上谈论过多,随口应了一句,伸手递给他今日我一直拿着的折扇,“喏,答应给你画的。”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的光,接过那把折扇,一骨骨展开。扇面上,桃花氤氲,流水潺动,冰镜高悬下一座六角长亭,酒洒人空。

这幅扇面我画了三幅,思来想去挑了这一幅幽远静谧的赠与他,我觉得他会喜欢。

桃花妖艳者有之,清丽者有之,繁茂者有之,枯败者亦有之,正如月之晦明圆缺。我只知他喜爱桃花,却不知是哪一种桃花,只得据我的想法,画了这一幅给他。

“真好,我还从来没见过画中的桃花如此之美。”白尤捧着那把折扇看了又看,赞叹道,“珏衣真是国手丹青,将来我若是穷困潦倒了,把这折扇卖了,一定富甲一方。”

“真要卖了啊?”我无奈地看着他,顺着他的话戏谑道,“那可一定要等我死了再卖,这样可以多卖点钱,也不负我夏珏衣的盛名。”

他听了这话却没再接下去,反倒微微变了脸色,皱眉道:“乱说话。”

白尤久病初愈,我也不方便打扰太多。一刻之后靖琪王也来探望他,于是我借俗务缠身的名义先行离去了。

回居所的路上,我在脑海中开始盘查计划的疏漏之处,却总是在每一件事的转折处想到白尤。

初识的第二个月,我打通了京城尹的关节,第一次和白尤去城外踏青;

三月后,我重金以另一个身份买下了京城的秦歌楼和国色坊作为情报来源和交汇处,第一次替白尤抄写了十遍《道德经》。

又过一月,我与梁国南方三个城池的城主建立了交情,和白尤比剑十七次,零胜十七负。

一年后……

思绪纷乱错杂,完全无法静心思考接下来的计划。我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将子影从暗处叫出,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狠毒了?”

一定是因我心中有愧,才会不断地想起白尤。在见到他之前的那段时间,我想过他会痛苦,但我安慰自己这是兵不血刃的唯一方法。那时十一月的计划正进行到关键之处,我日日忙碌奔走,其实也无暇思及白尤太多。

然而今日,当一切都尘埃落定,十二月的计划全部完成,我却感觉不到想象中的欣喜,只是会不住地想到白尤,想到他这几个月来遭受的苦难。

是我一手谋划害了他,却甚至没有在他痛苦到绝望的时候去看他。我行事果决周密,却在这件事上,做不到不留一丝痕迹。

“主人……这不是狠毒。你已经尽力了。如果不是这样,到时生死一战在所难免……如今靖琪王父子都不会上战场了,难道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么?”沉默半晌,子影如是回道。

“是啊……已经是最好的方法了。谁也不会死。”我点点头,说服似的在心底重复子影的话,忽然想到一事,问道,“对了,白尤他的样子,你该看到了吧……吃了那个药,他什么时候能完全恢复?”

“依沐公子的身体状况来看,大约一年之后便可站立行走。”子影素来平淡无波的声音竟然流露出些迟疑,目光向其它方向偏去,顿了一顿才道,“但是要完全恢复……恢复到从前那样的敏捷与剑术高强,很难……几乎没有人做到过。”

我闻言愣了愣,不由得停下脚步。一瞬间觉得喉咙处有些阻塞,我抬起头深深呼吸,却被桃花浓烈的馨香呛得鼻头发酸。云层如壁,月光过于晦暗,令我觉得视野所及之处不如往日清晰。

“主人……”子影在我身后低声道。

“十二月的计划已全部完成,通知寅影他们,着手准备最后一件事。”纷杂的思绪逐渐理清,思虑过无数次的计划应是天衣无缝。毫无迟疑地,我下了最后一道命令。

此令一出,再无回头之路。

“是!”子影在我身后单膝跪下,领命。

我正要继续前行,却听身后的子影又开口唤道:“主人……”

“何事?”

“自古成大事者,皆有所牺牲。”子影缓缓道。

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点点头,向居所的方向大步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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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息风
连载中偃清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