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疏知道他小人得志,自己从不惯着什么人,他不徐不疾地站起身来,将池月瘦小的身形笼罩在阴影中,神色轻慢道:
“将军受过伤,医官说了要好好忌酒,郡主既然这么想念将军,怎么连这件事都不知道?”
“你——”她回眸看到赵宓深情地注视着无法无天的秦疏,心里更加窝火,“真是荒唐!”
荒唐?
如今的弦月国也只担得上荒唐二字。
秦疏慢条斯理地说道:
“比不得郡主意嫁二夫的心思,如果我没记错,三年前你就已经大婚,夫家受不了郡主善妒成性,却又碍着你家中权势,久久不肯给和离书,当时你怎么不想着你心爱的将军?如今他飞黄腾达了,你又上赶着巴结,难道不比我荒唐?”
在众多大臣“噫~”的声音下,池月面上挂不住,气的一跺脚离开了宴席,这场宴席也慢慢不欢而散。
容晏不杀他,不过是想让池月用些稀碎的功夫折磨他,不亲自命人将他铲除,可能是对秦少将军有所顾忌。
秦疏虽见过了兄长,本以为将要死亡的心会再次跳动,却不知,这才是让他心死的根源。赵宓对他的看管极松,虽然容晏并未答应把将军府归还秦氏,但在如今的将军府,都是秦疏一手遮天,很多事情赵宓从不多问,这也为他招兵买马做足了准备。
只是那日出行,攒动的人潮中他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一袭素衣,将自己裹得严实,总是有意无意地捂着肚子,生怕与人碰撞,那人无意瞥向人群中神采奕奕的秦疏,视线交叠那刻,一种怪异的感觉涌上喉腔。
那女子一见是他,立马哭成了泪人,急匆匆推开人潮,梨花带雨地扑在他怀里,失声哽咽。
秦疏僵在原地,这人身上的体温他曾切切实实感受过,几日不见,她竟消瘦许多,只有腹部微微凸起,人多眼杂,他将女子带到了客栈,坐下来看着她温柔地抚摸自己的肚子,满是幸福。
“阿疏……”女子羞涩地将他僵硬的手放在肚子上,双手将他的手腕按得紧,一双泪眸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诉说,“我怀了我们的孩子,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啊?”
秦疏像是被针扎似的,反弹性收回手,强压着不适问道:“高兴什么?你不是早被商贾赎走做了妾室,怎么能说这孩子是我的?”
女子听罢,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跪在秦疏膝边,拿着他的手轻抚自己憔悴的脸颊,声带哭腔:
“我知道你怪我趁人之危,对你做了那等事....那商贾赎我回去,家中正室整日打压我,命都丢了半条,我偷跑出来寻你,就是想你看看昔日情分,保我们母子一命。”
“情分?什么情分?”
秦疏霍然起身,手指紧紧扣着桌面,客栈内松动的窗子一下子被风弹开,寒风入室。
这个女子名唤萍儿,是醉红楼内最不受待见的陪客,因其容貌平平,额角有一个红色的胎记,所以价钱并不高,还要担起洒扫的行当,他见她可怜,每日也多分些钱财给她,希望她日后能出去做个平凡人。
有女子欺辱她,秦疏也会为她主持公道,萍儿也会将外面听到的有趣的话本子讲给他听,还会偷偷带些蜜饯给他,二人相互依偎着取暖,成为彼此黑暗中不可磨灭的光。
只是有一日,他被客人下了药,那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有心无力,解不了燃眉之急,萍儿见他难受得要死,便同他做了一夜夫妻,本也是心照不宣的事,后来一个满面春光的富贾看上了她,将她纳回了府上,二人就很少见面。
只是没想到……终究是埋下了祸根。
萍儿跪在地上向他的位置挪了挪,颤抖着拽紧他的衣袖,泪流满面:
“这孩子是秦氏唯一的骨肉,你真的舍得?我可以为奴为婢,只求你垂怜。”
秦疏有苦难言,眼看着池月郡主即将入府,他手头也没多少买兵马的钱,赵宓这几日明显有些察觉,如果将怀孕的萍儿安排在府上,难免会引人怀疑。
心下想着,他慢慢将萍儿扶了起来,拿出几锭银子塞进了她的手里,轻叹一声:
“你拿着这些钱先去旁的地方避避,孩子的事,我会处理。”
萍儿喜极而泣,忙要道谢便见秦疏阴沉着脸推门离去,回到将军府内一句话也不说地回了房,刚想倒杯水缓缓,便听到门外哪个不知分寸的婢女嚼舌根,怒气上头,奋力将桌上的茶壶摔了出去,顿时四分五裂迸射出门外。
外面顿时鸦雀无声,许是听这碎裂的声音能让他的火气消减不少,屋内琳琅满目的青瓷白釉被他一个个摔在地上,各种色泽形状的尖锐碎片摔了一地,他红着眼,一巴掌扇在脸上,头发也乱糟糟地散落下来,脸颊却一点也没感觉到疼。
他喘着粗气,脚下一软瘫坐在地,身上的华服也被他扯的稀碎,珍珠都弹飞了好几颗,婢女们第一次见这种场景,纷纷跪在门外无人敢靠近。
一道的颀长的影子自门外靠近,赵宓看见满屋子的狼藉并没有过问,而是走到秦疏身旁蹲了下来,慢条斯理地将他的碎发绾于耳后,忽然秦疏一把抓过他的手腕,狠狠地咬出了血印子,腥甜的气息萦绕口腔,他用力将赵宓的手甩开,怒喊道:
“都是畜牲!滚!”
他弓着身子倒在地上整个身体都像丢了魂,盲目地撕扯着头发,却被赵宓钳制住压在身下,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是徒劳。
赵宓看他如此疯癫,直接将他扛在肩上送去了自己的卧房,这家伙每次发疯都喜欢自残,可能是用光了力气,嗓子也哑了,呆滞地坐在床上,看着赵宓一点一点为他上药。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医师。赵宓抬眸看向他,平静道:“气消了吗?”
秦疏刚要抬腿踢他,便被他用手按住,他倒也气笑了:“一位赫赫有名的将军在自己府上为一个娼妓兔儿爷俯首称臣,传出去不让人笑话?”
赵宓眉头一拧,他很不喜欢秦疏贬低自己,却又见他一脸愁容,便继续低头为他包扎伤口,淡淡道:“娼妓也好,兔儿爷也罢,那都不是你的身份。”
他缓缓抬起凤眸,深情地望着秦疏道:
“对心爱之人,我甘愿缚手为臣。你只管任着性子撒泼,只是不要憋在心里就好。”
秦疏被他的话说得一愣,试探道:“当真如此大度?倘若有人怀了我的孩子,你……”
“接来府上吧。”赵宓似乎什么都知道,只是从来都不说,“我可以命最好的医师看护。”
秦疏轻嘲,赵将军真是让人捉不着头脑,一边为容晏训练将士,一旁又纵容秦疏胡闹,很多时候太过纵容他了。
“你放心......”秦疏缓缓托起赵宓黯然的脸,居高临下地说道,“她和秦氏之子,我只留一个。”
赵宓低头喃喃道:“我不介意。”
“我介意!”
秦疏气得牙痒痒,当日之事萍儿心知肚明,秦疏被人束缚着手脚勉强从床榻上挣扎下来,压抑着烈性药效的发作,用摔碎的瓷瓶碎片紧绷着一点点割着绳索,那时的他已经没了力气,身下伤痕累累,一举一动整个肌肉都抽疼,是她抢过了他自救的工具,又不肯给他个痛快,才会发生这许多事。
秦疏已经被邪念吞噬:“既然留子,我需要为他找一个新的母亲。”
赵宓深吸一口气,他明白秦疏所想,继而安慰道:“我会尽快安排池月进门。”
池月郡主入门便是正室,孩子养在她的名下,自是不会有人敢动分毫,而且他敢断定,赵宓对她绝无私情,那么在将军府架空她的势力,不过是时间问题。
秦疏温柔地抚摸着赵宓的头发,像摸一只狗儿般,说不准.....这个孩子还能助他东山再起,逆风翻盘。
“傻子,怎么我想什么你都知道呢?”秦疏心情舒缓,偏了偏头面带笑意,“我说什么……你都信。”
“阿疏……”赵宓抓住他停在发梢的手,喉结滚动:“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秦疏轻哼一声,第一次没有再接他的话,忽然一颗圆滚滚的珍珠放在他手上,那夺目的光泽,纯白无暇。
都说珍珠所生,乃蚌中软肉历经苦楚,终将砾石化为宝珠,想他天之骄子一朝跌落神坛,怕是再难重回顶峰。
一朝踏错,步步皆错。
他已经回不了头了,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赵宓端来一盆水,伸出一根手指地试了一下水温,又小心翼翼地将秦疏白皙的玉足放在盆中,轻轻为他洗净,脚侧隐有青紫痕迹,心里“咯噔”一声,手部微顿,赵宓缓了缓神,继续了手上的动作。
秦疏仰头长叹道:“你陪我一起……下地狱吧。”
赵宓闭口不答,却早有了答案。
白雾幻境里一个纤瘦的身形被绑在巨石上,高挑的马尾垂在一侧,他微闭凤眸,听觉却异常灵敏,翠绿色的珍珠发带在阵阵冷风中摇曳生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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