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步成戈道。
巫婴被他吓了一跳,额间斑驳划痕狼牙下的沉稳双眼显得有些惊讶:“为什么不行?”
“男女授受不亲。”步成戈脸很冷:“你是巫族人,不知道北吾的礼节。”
“可是世子必须要喝药才行……”
“我知道。”
步成戈接过药碗,此刻碗中的药还冒着腾腾的热气,正是服药的好时候。“我来。”他说。
他含了一口药汤,左手轻轻捏住闻酒的下颌,俯身贴上了闻酒。
手指稍稍用力,闻酒的嘴依旧没张开,步成戈只好用唇舌撬开闻酒的嘴,将一口浓苦的药汁喂给闻酒。
闻酒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喉结上下微动,步成戈趁着这个机会捏住闻酒的嘴,转身对巫婴道:“快给他喂药。”
巫婴立刻将药一勺接一勺喂给被强制张开嘴的闻酒。步成戈看着闻酒不断地吞咽、嘴唇被药汁浸润,后知后觉感受到残存在唇边的温度,他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嘴里明明只有苦涩的药味,他却觉得尝到了闻酒的味道。
凛冽的酒,燃烧的火,步成戈突然一怔,眼中灰瞳完完全全变成了黑色。
意识重新回溯时,步成戈的心反而跳的更快了。
他只能在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闻酒是闻酒。
“陛下,药都已经喂进去,可以放开世子了。”巫婴停手,见步成戈盯着闻酒的脸出神,忍不住出声提醒,步成戈回过神,立刻松开手,结果发现闻酒脸上的红痕更严重了。
“……”步成戈有些心虚,又忍不住在心里构想闻酒的反应,要是自己在他醒的时候这么捏着他,只怕对方早就咬上来了。
说不定还会急脾气上头给他一顿臭骂。
要是闻酒知道自己渡药给他,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想到这里,步成戈的嘴角微微扬起,可见到闻酒依旧苍白的脸,那抹微笑又消失不见了。
“陛下,已经很晚了,您该休息了。”奉贤公公忍不住上前劝步成戈休息,步成戈摇头拒绝:“不用了,孤守在这里就好,你叫人轮流守夜就行。”
他又轻轻地给闻酒掖了掖被角,倚在一边打起精神专注地看着闻酒。
接下来两天,给闻酒喂药时皆是如此,步成戈以为习惯后自己就会麻木,可是事实并非如此,每一次起身时,步成戈都会有一瞬间怔忪。
或许只是因为这张脸吧,步成戈告诉自己。只是因为闻酒有着和文漱雪相似的脸,所以面对闻酒,他还是会恍惚。
祭祖大典后的第三天,闻酒醒了。
从黑暗中穿梭,在摸到那一丝光亮时,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望着眼前的床帐,眨了眨眼才让自己适应眼前的光明,后脑像被石头砸了一样疼,他倒吸一口凉气,试图起身,一低头时看到了倚在床边闭眼的步成戈,他的脸上有了胡茬,神色疲惫,似乎熬了很久的夜。
步成戈似是感应到闻酒醒了,也睁开了眼睛,两人四目相对,闻酒看到步成戈愣了一下,随后扑到他面前,扳过他的双肩,不可思议道:“闻酒,你醒了?”
闻酒被他晃得头更疼了,他从锦被里伸出手,一把拍掉步成戈的手:“松手!我还疼着呢!”
步成戈罕见地听话松开了手,转而喊人:“来人,快去叫巫婴。”
巫婴听说闻酒醒了,匆匆忙忙赶过来给闻酒诊断。闻酒只穿着里衣,显得身形更加单薄,他露出白皙的手腕让巫婴把脉,步成戈看着那截手腕,连上面的血管都能看的一清二楚,闻酒太瘦了。
“怎么样?”步成戈问。
巫婴道:“世子醒了,而且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步成戈松了一口气,闻酒没事就好。闻酒倒是不想知道自己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他现在只想做一件事:让自己的头不疼。
“巫大人,我的头好疼,你有没有什么止疼药?”
巫婴想了想,道:“有,我去给你熬药。”
闻酒看巫婴的眼神就像在看救星一样,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了。只是当巫婴把药送过来的时候,闻酒眼里的光顿时消失了一大半。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所有的药都这么苦?苦到他眉头紧蹙,只想把碗里乌漆麻黑的药倒了喂花。
“怎么不喝?”步成戈见闻酒醒了,去偏殿换了一身衣服,连胡子都刮了。等他再回到内殿时,只能看到闻酒盯着手里的药碗发愣,而那碗药仍旧是满满一碗。
闻酒绝不可能在步成戈面前承认他怕苦,冷哼一声:“太热了,我不想现在喝,不行吗?”
“是吗?”步成戈下意识弯下腰,手指碰到药碗外壁,同样碰到了闻酒的手指,闻酒莫名一抖,想要缩回手指,又觉得这样代表他不敢面对步成戈,于是让自己一动不动。
温度传回步成戈指尖,他道:“不烫,这样刚好,快点的喝吧,等药凉了,药效就没了。”
闻酒没理会他,独自盯着碗里的药,瞧着竟然有几分委屈。
步成戈看闻酒拧眉的模样,突然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道:“你该不会是怕苦不敢喝药吧?”
闻酒恼了,瞪了步成戈一眼,可是由于他大病初愈,发起脾气来毫无威慑力,那一眼反而带着几分撒娇意味,挠的步成戈心痒痒。
他莫名想起先前自己心中所想,坏心思起来,对闻酒道:“你要是不喝药的话,孤不介意亲自喂你。”
他光嘴上说说还不算,还要伸出手拿药碗,闻酒死死扣住药碗不让他拿:“我自己能喝!”
“哦?那你喝一个我看看。”步成戈道。
闻酒刚要屏住呼吸一饮而尽,忽然意识到这是步成戈的激将法,药还是该喝的,可就这么喝了,他实在不甘心。
闻酒道:“我喝了可以,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步成戈哭笑不得,随后正色道:“你打算怎么样?”
闻酒道:“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得这种病。”
“……”步成戈沉默片刻,望着闻酒探究的目光,他终究点了头:“可以。”
这件事也没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
闻酒捏住鼻子,一手举着药碗,好汉吃酒般将那一碗浓稠酸苦的汤药一饮而尽。
当他恢复味觉和嗅觉时,差点儿干呕出来。幸亏步成戈及时递过来一杯温水,否则他就要吐在床铺上了。
一杯水下肚,冲散了几分苦涩的味道,闻酒一抹嘴,将药碗倒扣下来,证明自己已经全喝完了:“这下你可以说了吧?”
步成戈看着闻酒,那一瞬间,他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或许是他和文漱雪初遇时他的不服气,亦或是文漱雪横扫千军令他第一次心生佩服,还有可能是他与文漱雪成了知己好友。
总而言之,这一切都和文漱雪脱不开干系。
那是两国抗蛮之战曙光前的黑暗,步成戈守了焚风城一个月,西蛮人想尽各种办法逼迫他打开城门。
只要能逼步成戈出城,不论是缴械投降还是拼死抵抗,只要城门一开,西蛮军队就能够破门而入,占据焚风城。
而步成戈一步未动,坚守城门,连续三天没有合眼。因为西蛮人抓了北吾军的将士,就在城门面前一个接一个的面对步成戈斩首。
步成戈站在城门上一动未动,他看着一颗颗人头落地,看着无辜的将士们脸上或惊恐或愤怒的表情,他们似乎全都在盯着他看,每一颗人头全都在告诉步成戈,他们死不瞑目。
西蛮军队杀了三天,杀近千人。城门前的血越来越多。
步成戈仍旧一动不动,他压抑了极致的怒意,脑中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冲动,焚风城如果失守,北吾国就真的完了。
可是如果没有援军,不如直接跟该死的西蛮人同归于尽。
两种想法在步成戈脑海里打架,终于在第三天傍晚的雨夜,西蛮人把文漱雪推了出来。
准确的说,那个人只是和文漱雪长得有几分相似,却因为穿着和文漱雪相同的铠甲而让步成戈方寸大乱。
当西蛮人砍下那人的头颅时,步成戈脑中的理智彻底崩塌。
积攒压抑的恨意一瞬间爆发,在那一刻,步成戈从城楼上一跃而下。
步成戈彻底疯了。
他挥舞着手中杀人的长刀,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件事,杀了他们,杀了所有人!
“我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城门打开,我的下属们冲上来要救我,而在我跳下城墙的那一刻,盛月国的援军终于到了……可他们,到的太晚了……”
人都死光了,人都死光了,要这片土地还有什么用?
步成戈在那个迷雾四起的雨夜疯狂的杀人,他不记得自己砍了多少人,刀上沾了多少血,他只要杀人。
直到那把刀穿过血雾砍向文漱雪的胸口,直到文漱雪隔着雨幕大声喊他的名字:“步将军,步成戈!你醒一醒!”
闻酒一直沉默着,静静地听着步成戈说起那段往事,直到听到这一段,他问步成戈:
“所以文漱雪是你亲手杀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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