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敲破黎明,万佛寺的香火气息尚未完全苏醒,林禾岁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佛子!佛子!”门外是张真人焦急的声音,“天师门昨夜擒住一只百年恶鬼,怨气极重,几位长老都束手无策,特来请佛子出手超度。”
林禾岁慵懒地睁开眼,慢条斯理地披上那件绣着金线莲花的袈裟。镜中的“佛子”宝相庄严,任谁也想不到,昨夜这个人才刚在后院与鬼王分食了两个正派弟子。
“知道了。”他应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刚醒时的沙哑。
推开禅房门,张真人和其他几位长老正焦急地等在门外。见了他,众人纷纷躬身行礼。
“佛子,那恶鬼凶悍异常,已经伤了好几个弟子。”张真人忧心忡忡地说,“若是再不超度,恐怕要酿成大祸。”
林禾岁微微颔首,面容带上了恰到好处的悲悯:“烦请给位带路吧。”
一行人来到寺中的镇魔堂。这里平日里是用来关押一些作恶多端的妖邪,今日却格外热闹。堂外围了不少修士,个个面色凝重。
见佛子到来,众人自动让开一条路。
镇魔堂中央,一个玄铁打造的笼子里,关着一个红衣女鬼。她周身怨气冲天,十指如钩,不停地撞击着笼子,发出刺耳的声响。
“放开我!我要报仇!”女鬼嘶吼着,声声凄厉。
林禾岁缓步上前,在离笼子三尺远的地方停下。他仔细打量着这只女鬼。
红衣如血,青丝如瀑,若不是那满身的怨气,倒是个美人。
等等……
他的目光在女鬼腰间停顿了一瞬。那里系着一个小小的铃铛,样式很是特别。
他认得这个铃铛。这是梨园戏班特有的道具,只有唱旦角的角儿才会佩戴。
原来是她。
林禾岁心中了然。三个月前,他刚穿来不久,曾在后山练嗓时遇到过这只女鬼。当时她躲在树后一声不吭的偷听,被他发现后也不逃,反倒怯生生地问他能不能再唱一段。
从那以后,每次他在后山吊嗓子,这只女鬼都会准时出现,安安静静地坐在远处听戏。有时听到动情处,还会悄悄抹眼泪。
没想到今日再见,竟是在这般情形下。
“佛子,”张真人在他身后低声道,“这女鬼怨气太重,寻常超度之法恐怕无用。还请佛子施展无上佛法,助她往生。”
林禾岁垂眸,掩去眼中的思绪。
往生?
他看向笼中的女鬼,对方似乎也认出了他,撞击笼子的动作慢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哀求。
“诸位请退后。”林禾岁转身,对众人说道,“贫僧要开始超度了。”
众人闻言,纷纷后退,给他留出足够的空间。
林禾岁在笼前盘膝坐下,双手合十,开始诵经。佛音袅袅,金光流转,当真是一派庄严景象。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念的根本不是往生咒,而是一段《贵妃醉酒》的戏文。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他的声音很轻,只有笼中的女鬼能听见。
女鬼愣住了,眼中的怨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林禾岁继续唱着,指尖悄悄结了个印。一道微不可查的金光没入笼中,玄铁栏杆上的符咒微微颤动。
“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唱到这一句时,他暗中催动法力,笼门上的锁扣“咔哒”一声,松开了些许。
女鬼会意,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她假装被佛法压制,痛苦地蜷缩起来,实则是在积蓄力量。
“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林禾岁唱到这一句时,对女鬼使了个眼色。
就是现在。
女鬼猛地暴起,周身怨气暴涨,瞬间冲破了笼门。
“不好!”张真人大惊失色,“快拦住她!”
众修士纷纷出手,各色法宝向女鬼袭去。
林禾岁装作力有不逮的样子,被女鬼的怨气震退数步,跌坐在地。实际上,他暗中施法,为女鬼挡去了几道致命的攻击。
女鬼趁机化作一道红影,向殿外逃去。
“追!”张真人气急败坏地喊道。
众人一窝蜂地追了出去,镇魔堂内顿时空了大半。
林禾岁慢悠悠地站起身,掸了掸袈裟上的灰尘。看着女鬼消失的方向,他唇角微勾,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哼完了最后一句:
“奴似嫦娥离月宫啊……”
好险,差点就唱跑调了。
他转身准备离开,却忽然顿住脚步。
镇魔堂的角落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
钟水魁斜倚在柱子上,双手抱胸,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精彩。”鬼王鼓了鼓掌,声音在空荡的大殿里格外清晰,“佛子这出戏,唱得比昨晚还要精彩。”
林禾岁面不改色:“鬼王何时来的?”
“从你开始唱《贵妃醉酒》的时候。”钟水魁缓步上前,墨色长袍在晨光中泛着幽暗的光泽,“没想到佛子不仅会唱《牡丹亭》,连梅派的戏也如此精通。”
林禾岁微微一笑:“略懂一二。”
钟水魁走到他面前,俯身与他平视:“只是不知,佛子这般费心救一只女鬼,所为何事?”
“佛子定当以慈悲为怀,不是么?”林禾岁眨眨眼,模样天真。
钟水魁低笑:“好一个慈悲为怀。”
他直起身,环顾着空荡的大殿:“不过佛子可知,你放走的这只女鬼,是什么来历?”
林禾岁挑眉:“愿闻其详。”
“她本是江南第一名伶,艺名‘红绡’。”钟水魁慢条斯理地说,“三个月前,被天师门的少门主看中,欲强纳为妾。她誓死不从,被活活勒死后抛尸荒野。”
林禾岁眸光微闪。原来如此,难怪怨气这般重。
“所以,”钟水魁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佛子这是……在替天行道?”
林禾岁笑了:“鬼王觉得呢?”
“我觉得……”钟水魁伸手,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衣领,“佛子是在玩火。”
冰凉的触感让林禾岁微微一颤,但他没有躲开。
“玩火才有意思,不是么?”
钟水魁深深看他一眼,忽然笑了:“说得对。”
他退后一步,身形开始渐渐消散。
“期待佛子下一出好戏。”
待他完全消失后,林禾岁才轻轻吐出一口气。他走到方才女鬼被关的笼子前,弯腰捡起地上掉落的那枚铃铛。
铃铛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怨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胭脂香。
他将铃铛收入袖中,转身向殿外走去。
红绡红绡,飘然春光,倒是和那女鬼貌美的长相相衬。
思及此处时,门外,张真人等人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佛子,让那恶鬼逃了。”张真人一脸愧疚,“是贫道等无能。”
林禾岁摆出悲天悯人的表情:“无妨。那女鬼怨气未消,强行超度反而适得其反。待她怨气平息些,贫僧再设法度化她。”
“佛子慈悲。”众人纷纷躬身。
林禾岁微微颔首,在众人的簇拥下向禅房走去。
经过后院时,他的目光在不远处的梨树上停留了一瞬。
红衣女鬼红绡,正躲在树后,对着他遥遥的郑重一拜。
林禾岁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随即移开视线。
这场戏,总算圆满落幕。
只是……
他想起钟水魁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唇角不由勾起一抹笑意。
有个观众的感觉,似乎也不错。
至少,有人能看懂他的戏。
而此时,远在幽冥殿的钟水魁,正把玩着一方染血的手帕。
那是红绡生前所用的物件,上面还绣着她的艺名。
“主上,”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要属下将那只女鬼抓回来吗?”
钟水魁摇头:“不必。”
他看向人间方向,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小佛子喜欢她,便留着她在外头吧,这才能看到更多好戏。”
比如,那个表里不一的佛子,接下来还会演什么。
他真的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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