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绡话落,堂内姐妹们的目光也齐刷刷聚在谢灵然脸上,屏息等待着她的回答。
谢灵然环视一周,看着这些朝夕相处、命如浮萍的女子。
良久,她缓声道:“出路不是谁赐予的,是自己挣来的。我们虽是女子,被困于此,但手能针线,口能言说,心能思量,未必不能在这世间寻一隙立身之地。”
她的话说得平实,却让众人眼中燃起一点微光。
然而,真正的转机,却来自外界骤起的风浪。
几日后的深夜,教坊司内喧嚣渐歇。
后院寂静,响起三声雀儿叫。
谢灵然开门,一个黑影迅速闪入,带着夜露微凉。
来人摘下兜帽,正是郜溪。。
“灵然,时间不多了。”郜溪神色凝重,“我父亲旧部已联络妥当,边关急报,北狄大举入侵,连破三城。线人道朝堂之上为战和之事吵得不可开交,更有大臣旧事重提,指责我父当年贻误战机,才致今日之患。”
她冷笑一声,“真是颠倒黑白!但这混乱,正是我们的机会。朝廷急需军资粮草,甚至要动员民夫,城内很快就会乱起来。”
谢灵然心下一紧:“你要做什么?”
“我要趁此机会,带领旧部,在朝堂上为我父、为那些枉死的将士讨个公道!即便不能立刻翻案,也要搅动这潭死水,让那些蛀虫不得安生。”
郜溪目光坚定,“但这动静不会小,教坊司恐受波及。你和你姐妹们,需尽早打算。”
谢灵然明白了郜溪的意图。
动荡之中,规矩容易松动,这也是她们挣脱枷锁的时机。
她想起红绡那日的问題,一个念头逐渐升起。
翌日,谢灵然寻了机会求见教坊司的主管太监。
那太监因边关战事和朝堂不稳的消息正心烦意乱,对她的到来很是不耐。
谢灵然不卑不亢,敛衽一礼,道:“公公,如今国难当头,北狄犯境,听闻朝廷正在筹措军资,甚至动员百姓。我们教坊司众姐妹虽是卑贱之身,也愿为国家尽一份心力。”
太监撩起眼皮,嗤笑一声:“你们?除了唱曲跳舞陪笑,还能做什么?难道要组个娘子军上阵杀敌不成?”
“公公说笑了。”谢灵然面色平静,“我们姐妹略通针线,可缝制军衣鞋袜。”
她一顿,继续道:“停云亦粗通医理,认得几味草药,或可帮忙处理些简单伤布。我们愿日夜赶工,为前线将士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只求公公能向上禀明,允我们以此微劳,略赎罪孽,或……或能换得些许自由身。”
太监闻言,沉吟起来。
战事一起,各种物资确实紧张,上面催得也紧。若教坊司这群女子真能出力,倒也是份功劳,能省去他不少麻烦。
至于她们的出路……
这兵荒马乱的,若是操作得当,倒也不是不能商量。他打量着谢灵然,这女子沉静镇定,不像信口开河。
“你当真能带领她们做成此事?”
“愿立军令状。”谢灵然斩钉截铁。
“好,”太监盘算着利弊,“咱家就给你这个机会。所需材料咱家会让人拨付,但若耽误了事情,或是出了纰漏……”
“一切罪责,停云一力承担。”
消息带回教坊司,姐妹们反应各异。
有的激动,看到了希望;也有人怀疑,觉得是异想天开;更多的是麻木,觉得无论如何都逃不过命运。
红绡第一个站了出来,道:“你需要怎么做?我针线活还行。”
她在这群女子中仍有威望,她一表态,许多犹豫的人也跟了上来。
谢灵然迅速分工。
她根据各人手艺粗细,分成数组。针线最好的,负责裁剪缝制衣物鞋袜;手脚麻利的,负责整理材料、分发收送;识得几个字的,帮助登记造册。
她自己则带着两个稍微懂些药草知识的姐妹,开始整理辨认送来的粗略药材,准备熬制一些金疮药的基础成分,蒸煮消毒布条。
教坊司的后堂,往日是丝竹管弦、调笑宴饮之地,如今却变得异常安静,只闻得针线穿过布料的细碎声响。
谢灵然穿梭其间,时而指导针法,检查成品;时而查看药炉,教授辨认药材。她神情专注沉稳,仿佛这不是在教坊司,而是在某个医馆或工坊。
她的冷静感染了众人,连最初怀疑的人,也渐渐沉下心来,投入手中的活计。
红绡默默地看着谢灵然忙碌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这个当初她处处针对的女子,身上有一种她从未在教坊司其他女子身上见过的力量。
那不仅仅是美丽,不仅仅是有才情,而是一种能在一片泥泞中,硬生生辟出一条路来的坚韧和智慧。
郜溪偶尔会在深夜悄然来访,带来外界的消息。
朝堂上的争斗愈发激烈,她父亲的旧部联合一些忠直之臣,不断发难,指控当年构陷武将的奸佞,与北狄入侵的军情急报交织。
京城气氛空前紧张。战争风声越来越紧,城内已经开始大批量征调物资和壮丁。
“快了,”郜溪对谢灵然说,“你们要尽快做出些成效,我才好借势说话。”
谢灵然点头,带领姐妹们日夜赶工。
第一批缝制好的衣物和简单的药包被送了出去。虽然数量不多,但针脚细密,做工扎实,得到了接收官员的赞许。
太监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时机终于到了。一日,郜溪派人传信:已成。
朝堂之上,关于教坊司女子为国出力一事的议论,被谢父昔日交好的文官王羽宁顺势提起。
一些武将也褒奖这些女子的“深明大义”,对比某些尸位素餐的官员。并委婉提出,非常之时,当有非常之法,若能激励更多“戴罪之身”或普通百姓为国出力,于战局有利。
与此同时,北狄攻势加剧,边关告急文书雪片般飞来,朝廷急需稳定后方,激励民心。
在多方因素的推动下,一道特令终于下达:教坊司中参与赶制军需之女子,若成效显著,且愿离司者,可准其脱籍,自谋生路,然仍需登记在册,不得离开京城。
消息传到教坊司,众人皆寂。
自由,这个她们从未奢望的东西,竟然真的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露出了微光。
太监宣读了命令,看着这群喜极而泣的女子,语气也缓和了些:“你们倒是好运道,赶上这时候。上头说了,活儿不能停,直到战事结束。”
“此后,愿意走的,做完手头这批活计,登记了就可以离开。以后是好是歹,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大部分女子选择了离开。她们拿着那纸薄薄的脱籍文书,如同捧着千斤重宝,走出教坊司大门时,脚步都是虚浮的,阳光刺得她们睁不开眼,却也舍不得闭上。
谢灵然和红绡是最后一批走的。她们监督着完成了最后一批物资的交接。
站在教坊司门外,红绡看着谢灵然,问:“停云,我们接下来去哪?”
她已不自觉地将谢灵然视为主心骨。
谢灵然望着街上稀疏的行人,偶尔匆忙走过的兵士,道:“战事未歇,伤病者众,药材布帛仍是急需。我们姐妹们最擅长的便是针线和处理伤布。我懂些医理,或可试着开一间小小的工坊,承接一些官府的活计,或者为城中医馆处理药草、缝补伤布,总能活下去。”
她看向其他等待着的姐妹,眼瞳清澈坚定:“世道艰难,但我们有手有脚,总能挣出一条生路。聚在一起,互相帮衬,总好过各自飘零。”
姐妹们纷纷点头,眼中虽仍有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新生希望和踏实。
她们不再是教坊司里依附着男人欢笑取乐的花朵,而是要靠自己双手谋生的女子。
郜溪再次出现时,已换上了一身利落的劲装,眉宇间英气更胜往日。
她将一个小布包塞给谢灵然:“这是我的一点积蓄,你们初创工坊,需要本金。别推辞,这不是施舍,是我投资你们的‘深明大义’。”
她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决绝,“我要走了,去我该去的地方。”她父亲旧部已有人在军中站稳,她要去往更接近真相和战场的地方。
谢灵然没有推辞,接过布包,郑重道:“保重。”
“你们也是。”
郜溪深深看了她俩一眼,转身融入人群,背影挺拔如松。
谢灵然收回目光,对身边姐妹们轻声道:“我们走吧。”
一群女子,穿着素净的衣裳,拿着简单的行李,走向京城某个偏僻的院落。
战火仍在北方燃烧,朝堂的暗流并未停息,但在这京城的角落,一个由脱籍女子组成的小小工坊,悄无声息地开了张。里面传来裁剪声、缝纫声、捣药声,以及女子们充满生机的交谈声。
她们的路才刚刚开始,前路必然坎坷。
但她们终于用自己的力量,撬动了命运的一道缝隙,看到了缝隙之外,那片虽然广阔未知、却属于女子的半边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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