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里巴收起漫不经心的神色,蹲下身,仔细地看着地上的图。
思索片刻,他抬眼看向汐宸,带着几分探究,确认道:“你确定?江水还会逆流?”
“九分把握,大人。”汐宸郑重道,面露忧色,“我之胞姐亦同失踪,我心急如焚,断不会拿此诓骗大人,耽误搜寻时机。”
库里巴斟酌片刻,当机立断应道:“好!我们即刻出发!皇子请随我上船!”
见说服成功,汐宸神色一松,他起身想跟上,怎料刚站起,眼前就一黑,心口一阵抽痛,整个身子不受控地向一旁歪去。
“殿下!”杏儿吓得花容失色,冲上前去搀扶。
库里巴被吓了一跳,回身顺手一把拎住了汐宸的后衣领,力气没收住,竟直接把人提了起来。汐宸被勒得一口气没上来,顿时晕了过去。
杏儿尖叫一声,冲上去:“放开我家殿下!”
库里巴一惊,赶忙松了手,汐宸差点摔在地上,还好杏儿及时赶到,奋力撑住了自家殿下。库里巴再也不敢碰汐宸,忙招呼了士兵过来,把人抬进营帐之中。
“你家殿下这是……”帐中,库里巴看着晕倒在床上的人,挠了挠后脑勺,暗自嘀咕:自己刚才明明没用什么力,怎么一下就把人提起来了?这瀛海皇子也太轻了吧。
杏儿哭得稀里哗啦,扭头瞪着他骂道:“大人怎么如此没轻没重,我家殿下本就病着,理应卧床休养,却为了把消息告知你们,冒雨赶来,身子早已撑不住了!”
库里巴顿感一阵心虚,瞄了眼汐宸惨白的脸色,面露尴尬道:“这……要不请我们巫来看看?”
待汐宸悠悠转醒,睁眼就看到一张满脸沟壑纵横的老脸。那皮肤黑得像浸过墨汁,灰蓝色的眼珠像两颗冰冷的玻璃珠,透着诡异的光。头上密密麻麻插满了鹰的翎羽,长短错落,耳边坠着两颗打磨过的狼牙,尖牙外露,看着疹人得很。
汐宸一惊,胸口顿时涌上一阵疼痛,忍不住闷咳了一声。
一只苍老干枯的手轻轻放在汐宸胸口,缓缓轻抚,帮他顺了顺气。
缓了片刻,汐宸睁眼再次看向那人,问道:“您是……?”
“巫。”那人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意外温和。
“你命不久矣。”巫说。
……
库里巴把瀛海皇子送到大巫帐中,见大巫愿意收留医治,狠狠松了口气。
他最是搞不定这些软绵绵病恹恹的小东西。
在库里巴心里,瀛海皇子,已经和荒原上最稚嫩的兔崽对等。
库里巴火速带队上船,连夜出发去寻人。至于答应带汐宸一起去的事?他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船行了一夜,天蒙蒙亮时,终于抵达那处支流。
雨已小了很多,淅淅沥沥地飘落,映得水面一片朦胧,雾气弥漫。
一拐进支流,库里巴就发现了不对劲。初入时河面尚宽,越往里走,河道越窄,两岸崖壁上被水淹过的痕迹清晰可见。
“大人,天昼人说,不能再往里了。”一名手下来汇报。北境少水,赤炎人中就没几个会行船的,此刻掌舵的都是被俘的天昼船夫。
一名天昼船夫跟在后面,上前回话:“是的大人,这水面看着宽,实则是涨水所致,水下暗礁密布、深浅不一,极易碰底搁浅。而且……”
那船夫扫了一眼两侧高耸的崖壁,喉头滚动,面带惧色道:“这条水路,名葬川,素有活人莫进的说法。”
“据传……那崖壁之上,悬着不少古棺,都是早年殉葬之人,阴气极重。”
库里巴瞥了一眼那船夫,眼中藏着不耐,问道:“哦?葬哪了?那些洞里?”
“是……”那船夫刚应一声,就被库里巴不耐烦地打断:“不就是悬棺洞吗?天山上也多得是。”
“那是先祖留给后人的荫庇,是福泽!你们天昼人就是事儿多,先祖有什么可怕的!”库里巴大手一挥,下令道:“来人,准备靠岸,挨个洞排查!”
“太子殿下若是上岸,定然会找避风遮雨的地方,这些山洞最有可能!”
……
“乌纶,喝点水?”汐珠用宽大的树叶卷成简易的水斗取了水,小心翼翼喂给炎璜。
炎璜这两日一直发着热,脸色始终带着青白。
那夜他们躲过潮水后,炎璜强撑着护着汐珠翻越湿滑的崖壁,进入瀛山深处。在勉强找到一处容身之处后,他便再也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炎璜缓缓睁开眼,灰蓝色的眼眸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黯淡无光。他脸色青白,额头一直冒着细汗,好在神志还算清醒,汐珠唤他,他总是会给她回应。
“我找到了清露草,你看对不对?”汐珠小心翼翼捧出一株翠绿的植物,递给炎璜眼前。
这是一开始他们攀下岩壁时,炎璜顺手采摘的一种草药,能清热解毒,可缓解蛇毒的毒性,可惜当时只采到一株,聊胜于无。汐珠记下了草药的模样,刚才趁炎璜昏睡,偷偷出去寻,幸运寻到。
“……你、出去了?”炎璜努力撑起身子,目光在汐珠身上细细打量,生怕她受了伤。
“没事,你躺好!就在附近,没走多远。”汐珠一巴掌把炎璜按回去,眼含期待地看着他,“我找得对不对?”
见炎璜缓缓点头,汐珠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太好了!那边还有一大片,我一会儿都去采回来!”
汐珠用雨水把清露草洗净,小心地捣碎,装入一节掏空的竹筒里,架在火堆旁熬煮。
还好此处紧邻一片竹林,他们这两天,全靠这竹子才熬下来。
春笋正是时候,鲜嫩得很,挖了随便煮了就能饱腹。汐珠别的不会,就是力气大,挖笋对于她来说可太简单了。
看着汐珠在一旁忙活,炎璜面露愧疚。
他没料到这蛇毒性居然如此之烈,吃了蛇血蛇胆都没有压下去。本来打算带着汐珠快速穿出这片山林,如今却因自己的伤势,困在了这里。
炎璜看着汐珠明显瘦了一圈的小脸,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心中满是自责。
汐珠正小心地看着火,他们此时的庇护之所,只是一处低矮狭窄的岩缝,她只能蹲坐着才不会碰头。
“我来。”炎璜撑起身子,坚持道。
汐珠犹豫了一下,见他精神头似乎好了些,想着让他活动活动也好,便没再阻拦,只把竹筒往他那边挪了挪。
“雨要停了?”汐珠伸手到岩缝之外试探,衣袖滑落,白皙的玉臂上,赫然显现数道泛红的划痕,有些地方还结了浅浅的血痂。
炎璜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目光紧紧盯着那些伤处。
以他的眼力,一眼即可看出,这是被芒草或荆棘划伤的痕迹,定是方才她出去采草药时弄的。
汐珠羞窘地抽回手,藏回袖子里,讷讷道:“不疼不痒的,没什么事。”
这两日与炎璜相处,她倒比一开始自在了许多,下意识把他当成了需要照顾的弟弟。汐宸一年里总要病个三五回,她早已习惯了照顾旁人。
炎璜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喝完药,待身体稍有力气后,便挣扎着起身,准备出去。
汐珠本来昏昏欲睡地缩在火堆旁,听见动静,忙拦道:“去哪?”
“下套子。”炎璜垂下眸子,看着汐珠一听“下套子”,就瞬间亮起的眼睛,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神色柔和了许多。
“你还在发烧……”汐珠吞了吞口水,三天没沾半点荤腥,一听有野味,脑海里就浮现出香喷喷地烤鸡、烤兔、烤羊腿,馋得不行。
炎璜弯腰,低下头,用额头轻轻碰了碰汐珠的额头,老实回道:“不烧。”
汐珠瞬间愣住,眼睛下意识瞪大,屏住了呼吸。炎璜一触即离,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直起身,伸手道:“一起?”
他灰蓝色的眸子里映着汐珠的影子,健硕的身子即便因伤清减了两分,也丝毫不显孱弱,反倒收敛了往日的凌厉,多了几分温和。
“……一起。”汐珠不自在地低下头,眼睛盯着自己脏兮兮的绣鞋,不敢再抬头看他。
炎璜手指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等汐珠跟上来,才转身带路。
竹林就在不远处,炎璜进了林子后,并未急着下套子,而是放慢脚步,仔细查看着地面和竹身,时不时蹲下身,翻找着什么。
“找什么?”汐珠蹲到他身边,好奇地探头问道。
“痕迹。”炎璜指着一处笋上的齿痕,缓缓道:“竹鼠。”
“好厉害!你怎么知道?”汐珠眼睛一亮,兴致勃勃。中土女子向来以柔弱为美,打猎这种乐子,是专属男子的,汐珠从来没能参加过。
但是……她曾经冒充汐宸的身份,偷偷去过。
可惜,汐珠力气虽大,却不曾习武,射箭是半分不会,骑马还是偷偷央了汐宸教她的。
因为是冒的汐宸的身份,在猎场上,被赵翊盯着刁难,一路嘲笑她“文弱”,把汐珠气成了河豚。
“可以教我吗!”汐珠兴奋地拽了拽炎璜的衣袖央求,眼睛亮晶晶的,满怀期待。
看着她这般模样,炎璜心中那股拒绝的念头瞬间烟消云散。
“齿痕,大小、深浅、高度……”他缓缓解说,把自己幼年在荒原挣扎求生时摸索出的技巧,一点点教给汐珠。
一开始,炎璜的语速很慢,句句停顿,每次只能连续吐出两三个字。
但渐渐地,他说话越来越顺畅,待讲解告一段落,炎璜才恍然惊觉,他居然能正常吐字交流了。
看着不远处正兴奋尝试下套子的汐珠,炎璜久久没有言语。
他有口讷之疾。
是的,堂堂赤炎太子,竟有着口吃的毛病。
口讷曾经令他十分自卑。
虽然皇叔总对他说,无须在意,但他始终难以释怀。总觉得这是难以启齿的瑕疵,不愿在人前多言,更怕被人嘲笑轻视,久而久之,便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子。
炎璜的口吃,源于幼年时的经历。
那年,才六岁的炎璜,在荒原丢失,直至七年后,才被皇叔偶然发现,带回了赤炎王庭。
没人知道,那七年,一个六岁的孩子,是如何在野兽环伺、环境恶劣的荒原上活下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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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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