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分危急的时刻，莉莉安脑海里不恰当地涌出一个想法。
昨天还在思考为什么谢丽尔会因为得知真相而选择自杀，今天就知道了更加残酷的更深层次的真相，这算是谢丽尔给她的惩罚吗？
莉莉安脸上露出苦笑，她听见谈话的出口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靠近。
没再犹豫，她最后深深地看了黑黢黢的洞内一眼，小跑着到放着行李箱的露台上，搂着行李箱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让这些人失去战利品，就是莉莉安目前想到能让对方吃到的最大的苦头了。
她的身体在半空中翻转，在落进流着岩浆般火光的焚化炉前，她看见一张长着雀斑的脸站在露台上面无表情地俯瞰着她，那双焦糖一样甜蜜的眼睛里散发出冰冷的光。
岩浆拥抱了莉莉安。
＊
珍妮转过身，对胸脯剧烈起伏、眼睛瞪得很大的泰勒夫人耸了耸肩，“看来又有一只皮囊作废了，回去和你的主人说一下情况吧，我会把订金退给你们的。”
一旁的年轻女人抽出腰带里的羽扇，抖开遮住半张脸，露出笑弯了的眼睛，“看来要受到惩罚的不仅是我啊。”
泰勒夫人恶狠狠地瞪她一眼，“这不是你能说话的事，”她转而恳求地望向看好戏的珍妮，“珍妮，你不能这样，要是没有买到心仪的皮囊，我的主人会如何残酷地对待我啊，品相好的黑发黑眼的女孩儿在下城区有多难找你也知道。”
珍妮叹了口气，笑容落下，“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最近不知怎么了，找皮囊的事都不怎么顺利，上次就差点叫一只皮囊逃脱了，现在这个秘密基地看起来也不再安全，我也很苦恼啊。”
三个人边说边往外走，在踏进出口前，珍妮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眼身后，嘴角挑起不动声色的笑容，接着收起笑容，应和身旁的人的话。
另一边的岩浆中，莉莉安正经历无比的苦痛，她感觉皮肤在高温下融化，内脏也被火光烧灼，骨头好像都变成了焦炭。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还有意识而没有立即死去。
因为痛苦，莉莉安想要大喊出声，然而喉咙也被烧毁了，她连嘶叫声也没办法发出来。
在血被烧干的前一秒，她忽然感觉到一股困意，这股困意把她失去意识的方向拉，然而不甘心就如此死去的莉莉安挣扎起来。
若是落入焚化炉的时候就被烧死，她不会有任何感觉，但是在炉火里待了这么长的时间没有死去，受了如此的苦痛还没有死亡，那么她是不是有活下去的可能，有给伤害她的那些人一点真正的伤害的机会呢？
莉莉安那股下城区人不管怎么样也要活下去的精神此时是支撑着她不要睡去的最后一根稻草。
焚化炉里的时间好像停滞了，炉底深处，有一个浑身焦黑的人影，人影极为细弱，像是被火光烧干净了除人体最坚硬的骨骼外的其它任何东西。
然而就算这样，那骨骼也虚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灰飞烟灭似的。
不知僵持了多久，在某一个瞬间，早已被遗忘的行李箱被烧散，里面的油纸迅速被火燎开，露出里面的谢丽尔来。
那些谢丽尔的碎块不像人，反倒像蜡一样在高温下融化了，一大块一大块的身体化作一滩不算大的液体，液体像有眼睛一样流向还在苦苦坚持的莉莉安。
莉莉安在最后一丝意志都要被烧毁的前一秒，感觉到一股清凉的感觉从眼睛流向了全身，她不再感觉到火焰滚烫的温度，反倒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舒适。
那股舒服的感觉没持续多久，她就感觉到一股难以忍耐的饥饿感从胃部升起来。
她张开双手。
如果有一双外部的眼睛可以从头看到尾，那么那双眼睛可以看见——
谢丽尔形成的液体包裹住莉莉安的头部，接着渐渐融入了骨头之中。
焦黑的骨头仿佛被洗去了尘灰，重又变得洁白，而血肉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住骨骼。
一幅堪称完美的女性躯体出现在火焰之中，莉莉安依旧是黑发，不过紧闭的眼中仿佛有火光透过薄薄的眼皮和眼睛缝隙亮了一瞬。
接着，莉莉安张开双臂，火焰以汹涌的姿态，仿佛无穷无尽般被吸进那具结实健美的躯体里。
这座焚化炉之外，另外还有二十一座焚化炉，负责焚烧下城区的所有垃圾、尸体等需要焚烧的东西，焚化炉内的炉火终年不断。
而这二十一座焚化炉中的看守炉火的人，惊恐地发现焚化炉中的火焰渐渐变得稀薄，最后莫名奇妙地消失了，连一丝火星也没有流下来。
慌乱从焚化炉内传到外面，看守焚化炉的人慌张地跑来跑去，想要查清缘由通报给上面的人。
天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聚集起了厚重的乌云，一条粗壮的闪电劈下，隆隆的雷声接着传来，瓢泼的大雨从空中倾泻下来，将中城区和下城区两块区域浇透。
自这天晚上起，连着下了十二天暴雨，中城区的雨水流向处在低洼地区的下城区，下城区半数的居民的家被淹，更有无数的人死于这场暴雨造成的寒冷与饥饿之中。
等大雨停下，又有瘟疫在下城区蔓延开来。
无数尸体漂浮在因为雨水而暴涨的河水中，下城区仅剩的居民麻木地忽视眼前飘过的尸体取水。
下城区民进一步减少，有手段有资源的人都在往中城区跑。
更多没有办法也没有途径的下城居民，死在偷渡的路上，一时间，下城区的老鼠都比居民多，且各个硕大无比。
下城区变成了死气沉沉、臭气熏天的死城，而珍妮面包店也被废弃了，外面的玻璃被砸开，里面的面包早被抢光了，连一点面包屑都找不见，一点没有原先明亮宽敞的样子。
莉莉安吸收了二十二座焚化炉中的火，然而腹中的饥饿依旧不曾停歇。
不知道躺了多久，她从地上爬起来，浑身都是火焰，走到大雨下，她身上的火渐渐被浇熄，只剩眼睛闭合的缝隙在往外冒火光。
她要往上城区去，看看那些要把她和谢丽尔作为皮囊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不过要到达下城区，她首先要穿过一大片属于中城区的地方。
谢丽尔冰凉的手臂环着莉莉安的脖子，金色的、像太阳一样灿烂的发丝落在莉莉安的肩上，痒痒的。
莉莉安感受到她亲密地凑过来，耳边是冰凉潮湿的吐息，仿佛是从水底最深处传来的，带着雨后潮湿的气息。
谢丽尔的声音里带着股天真自我的味道，她笑嘻嘻道，“我要回家，不过我先要看到你为我报仇。”
于是莉莉安垂下头，那双一直闭着的眼睛终于张开，火光一闪而过，迅速地消退了，仿佛从未存在过，原本漆黑的眼睛化作铁锈色，像干涸的血迹。
她抬起了头，眼睛注视远方上城区的方向，笑了笑，“好，我为你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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