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家村民风剽悍，不管是好性还是急性都不是好说话的人，为了让自家人好好活下去，邻居也能说打就打。
若不是新村长先前立过规矩，言但凡伤人者，不论礼数都要罚跪祠堂，才减少了打伤人的概率，若是放在上一届村长身上，只怕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都能出现。
规矩是定下来了，可法理不外乎人情，人情的尺度下，便是律法都要靠边。当今时代，一个孝字能压得过万万千数理法，小辈若是敢同长辈闹，便是占了理也会被责罚。
小癞子就是深受孝道压制的可怜孩子。
说起来，小癞子并不是毛家村的人，他爹毛富是毛家人，不过是毛家旁系的旁系了，占了个毛姓，在毛家村过得也不赖。毛富娶的媳妇杨彩是另外一座山头的，比毛家村还靠近深山，性格比起毛家村人更是泼辣。二人成亲三年无一子嗣，四处寻医问药，想孩子都想疯了。
十年前，夫妇二人出门求医，回来就抱着一个尚还处在襁褓里的孩子，言是路上捡的可怜娃子，夫妇二人好心将弃婴抱回家收养，给自己积德，以期能早日抱上亲生孩子。
说来也奇，抱回小癞子的那一年，毛富二人就怀上了，找大夫踅摸一番月份，恰巧就在捡回小癞子前几日。
若是放在一般人家，便是不觉得这份福气是由小癞子带来的，也不会过多去苛责一个小婴儿。毛富二人不一样，自打捡回小癞子，夫妻二人照样在外头奔走，四处赖着去找怀孕偏方，一点也不顾还不会走路的娃娃。
经常有路过做农活的人听到小癞子放声大哭，哭嚎声扯得嗓子都哑了，听的人心生怜意，找到毛富说一嘴，还被骂了。
“要你做这个大好人？你自己怎么不捡回来个养？看不惯你带回去！”
这么怼的人多了，就再也没有人愿意去说了，可任由小孩子嗓音嘶哑地哭叫也不是一回事，有那机灵的就闹到村长家去，哭爹喊娘地讨公道。
“村长啊，你可得管管他们啊！那小玩意儿整天的哭，白天晚上的，我家男人听得饭都吃不好，你瞧瞧，都瘦了！”
被说瘦了的健壮男人扯开嘴，尴尬地应和一声。
“太不像话，你们回去吧，我回头找毛富说道说道。”
就这么，村长直接来到毛富家中，站在毛富家院子里，皱眉严肃地呵斥：“既然把小娃娃带回来了就好生养着，整日不着家的，让一个小娃娃喝风长大？”
毛富心里恼火，自打捡了这个丧门星的回来，成日都有人来找麻烦，真该听媳妇的，给他扔路边上算了。
怎么应付村长的呵责暂且不提，只是这里里外外的仇怨，都被夫妻二人加诸在小癞子身上，成日不是打就是骂，家里的脏活累活都扔给一个小娃子做。
木棍儿高的小娃，还没柴火长，便帮着从山上拖木头下来，破布衣服遮盖不住的手脚，布满了划痕。
就这么跌跌撞撞长到五岁，毛富看着脏兮兮的小娃娃，嘲弄笑着，露出一口腥臭的牙，朝众人说：“你们看看这脏的，就叫小癞子！”
小癞子五岁得了名，余下的日子像是印证了这个名字般，粗糙地在旁人看不到的角落，悄悄摸摸长到了十岁。
毛萍冬第一次见到小癞子的时候，他才六岁，小小一个挥着比自己身体还大的斧头，砍一棵能有他腰身粗的树。
小小的人儿力气不大，锋利的铁斧砍在树身几乎不留什么痕迹。可小癞子面色肃然，冷着脸不停挥动斧头，一下又一下，像是不知疲倦的蚂蚁。
毛萍冬回想起那时候的小癞子，已经不记得他衣衫褴褛的模样，只记得那双冷漠却明亮的大眼睛。
许是心软，年仅十岁的毛萍冬会偷偷给小癞子送吃的，吃剩的野菜团子、山里边采的野果、哥哥从镇上带给自己的糕点，只要是自己吃的，他总能抠出一点悄悄送给小癞子。
这一投喂便是五年。
前段日子毛萍冬高高兴兴同小癞子说自己要有哥夫了，不知道哥夫人怎么样，好不好相处......
小癞子静静听着小哥儿同自己诉说喜怒哀乐，将一切心绪藏在心中，那些担忧与自卑，都被很好的掩藏在脏污的面孔下。
夏满过门后，小癞子就不在毛萍冬跟前出现了，只是私下里，他也会偷偷听旁人说起冬冬这个哥夫。
“懂事的，瞧着是个好脾气的。”
“哟，做饭那叫一个香，我大孙子一闻到就嚷嚷着让我做，我哪里有那个手艺？”
“啧啧啧，厉害，把毛大家的都制得服服帖帖，手段了得。”
......
一字一句，小癞子都听在耳朵里，夏满的形象也逐渐丰满起来：一个厉害的，顾家的，能帮冬冬赶走坏人的人。
也好，有这样的人护着，即便离开了，他也不会再担心冬冬受人欺负。
可，有些事，走之前他还要弄清楚。
因自己不占理，小癞子蹲下身帮毛萍冬一起找虫子，他眼疾手快，不一会儿就抓了好些。
“你哥夫对你好不好？”
“太好了！”毛萍冬第一次被人问这个问题，想要炫耀的心根本压不住，叽叽喳喳地说起夏满的好来。
小癞子静静听着，心中最后的担忧也放下了，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夏满的呼喊声传过来。
“冬冬，回家了！”
“来了！”毛萍冬将盒子盖上，笑着看着小癞子，说：“今天晚上你还来，我给你拿吃的！”
说完，不等小癞子回答，便朝夏满跑去。
小癞子张了张嘴，还是没挽留。
就这样吧，没有离别，自己死在哪个地方，也不会让少年太难过，也许，若自己没死，他也能说出以后......
河边上，夏满抱着木盆等毛萍冬，和姗姗来迟的秦芳笑着说话。
“明日我要去山上摘果子，你们去不去？”
“去，正巧明日没甚事，我跟娘一道去。”夏满想了想自己手上的活做的差不多了，明日正好去山上转转，熟悉熟悉环境。
“那明日洗完衣服在山脚下见。”秦芳忽的想起来一件事，“让你娘别带背篓了，上回给我装芦菔的背篓还在我家，明日我给带上。”
“好嘞。”
毛萍冬本想远远等着夏满，瞧见秦芳了才走过来打招呼：“芳婶儿好！”
“哎，冬冬明日一道不？”秦芳笑眯眯地看着毛萍冬，她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安静的小哥儿。
毛萍冬疑惑地看着夏满，听了夏满的解释，心里也是想去的，便点头答应。
“正巧家中还有干栗子，婶儿明日带给你路上嗑！”
毛萍冬乖巧地道谢，心里却有些不好意思，芳婶儿这话说的他跟个馋嘴哥儿似的，手上忍不住捏着夏满的袖子，轻轻晃了晃。
回到家，院子正手边的晾衣架已经搭起来了，竹竿子被擦拭的干干净净，直接将被褥衣服挂上去就行了。
“冬冬，你喂完鸡就自己玩一会儿，快做饭的时候我再叫你。”夏满一手撑开衣裳，利落地抖动两下，皱皱巴巴的衣服舒展开，搭在晾衣杆上向下滴着水。
如今天气还算好，太阳旺，便是不拧衣服也能晒干，当然，被褥就不行了。
“好，哥夫我一会儿洗个手来帮你晾被子。”
毛萍冬利索地把盒子里的虫子同山上采的野谷子混吧混吧，倒在竹槽里，又舀了一瓢水倒进水槽中，又数了一遍小鸡，看着小鸡嫩生生的样子，成就感油然而生。
帮着夏满拧被褥时，毛萍冬便好奇地问：“哥夫，离过年就两个月了，小鸡长得这么慢，过年能吃上吗？”
“小鸡长起来是很快的，特别是那几只喔仔鸡，两个月长到三五斤应当可以。”夏满买喔仔鸡就是为了过年杀着吃，早就算好了，“那几只雏鸡还得多养养，等过完年，就能给咱家下蛋吃，来年过年也能喝老母鸡汤了。”
“真好！”毛萍冬听了夏满的打算，不禁感慨一句。
“哪里好？”夏满又忍不住开口逗他。
毛萍冬不说话了，脸上还是带着笑，心里却暖洋洋的。
哪里都好，修补了的房屋好，干干净净暖洋洋的被子好，美味可口的饭菜好，不被人欺负好，有商有量的规划着家中的大事小情好......
哥夫来了，哪里都好了。
晾完衣服，毛萍冬照旧回房屋做自己的绣活，拿着还未完成的帕子，做到窗边埋头安静做活。夏满则收拾完东西，拿上砧板和菜刀，在前院支起一个小桌子，准备切芦菔片。他来到后院，严娟已经洗了好些芦菔，都堆在一旁的簸箕上，满满当当。
夏满一瞧，笑道：“娘，您速度真快，我看都没多少了。”
“芦菔最是好洗，随便揉搓揉搓就好。”严娟没有回头，柔声回应夏满的话，“剩下这点也要不了多久了。”
“得嘞，那我就不洗了，直接去前头切着，上午切完还能晒上一下午。”
夏满拿过背篓，将清洗干净的芦菔收捡着放进去，装了十好几个才装满。
“幸好咱们家有一个木匠，不然光是这些背篓，都不知要几多钱了。”
毛家装东西的物什实在是多，毛平秋在家没事做便喜欢制东西练手艺，这么些年，仓房里的簸箕、背篓、盆、匣子、木盒......
多得都要堆不下了。
“我倒是觉得还不够，平秋还得多做！”以后给她的乖孙用——后面这话严娟没说出来，怕引得夏满心里多想。
只是一想到自己家也能有小娃娃，整日热热闹闹，亲热地喊她阿奶，严娟就觉得心热：小娃娃好，若是能多几个，那就更好！
晚上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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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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