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沟里慢慢长大的岁月里,他一直都在。
唐凌飞每逢节假日都会在山沟沟里度过,我母亲也是每到节假日就特揪心,对我看的特别紧,还总是不住的叮嘱我,要小心!
我妈这样紧张绝对是有理由的,并不是因为那次炕洞事件,我妈没那么小心眼。我说了,炕洞事件只是个开头,之后还有呢,用我妈的话说,唐凌飞就是我命里的克星,索命的阎罗。
在我四岁,他七岁那年,他又一次很好的验证了这一说法。
山沟沟被群山延绵环绕,东西走向,东面地势高。
东头有一口常年涌泉的深井,井口没有隆起是和地面相平的。
经年流月一直这样,但却连个跳井自杀的都没有过。看来跳不跳井和井口的高矮没大多关系,但一定和跳井者的个人素质有关,你倒是跳下去一了百了了,可让别人今后怎么喝水,让他的家人怎么喝水?这和那个一粒老鼠屎脏了一锅汤一个理儿。
据说山沟沟最初的名字-泉沟,就来源于此。无论什么年头,年成,无论旱涝,这深井的泉水都一样,不断不竭,泉面总是离井口一米半,清澈甘甜。
老人们都说,这深井里有一条触犯天条的天龙,为了避祸藏身于此,这井其实很深很深的,龙身长恰好与这深井一样,可是为能喘气,这天龙啊,就将井水吸下去了一米半。
当然这只是‘传说’。
可唐凌飞不这样想,他非常渴望见到那条传说中的天龙,于是,他拿来家里大木桶,让最瘦小的我站到里面,然后,在一群笑伙伴的努力下,用绳子送到深井里,去帮他找天龙。
其他小伙伴们也对此神往不已,都热情高涨想要一探这井水的究竟。
具体我被下沉到什么程度,我是一点儿也不记得了,反正就记得黑乎乎的怪吓人的。
恰好一家的婶子从这里经过,好奇的问了一句,你们围着井口干嘛呢,小心掉下去,被天龙吃了。
其中一个小孩子就回了一句,婶子,我们把夏娃送下去喂天龙了!
“!?”婶子神色一顿,接着就是一哆嗦,赶忙上前...往井里一探头。
我奶奶那个天啊!
婶子一把抓过绳子,抖着手,一点一点,十分小心的把我拉了上来。
先是不由分说,狠狠在我屁股上抽了一下,接着,凶神恶煞似的回头,大声质问,
“这是那个混小子的注意!”
所有小伙伴这时似乎才幡然醒悟,闯祸了!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射向那个祸首――唐凌飞。
这小子见势不妙,扭头就像跑,结果,被婶子长臂一挥,一把揪住后衣领子,提了起来。然后,放下我,又是不由分说,对着他的屁股一顿狠抽。抽完了,婶子就一手一个揪着气势汹汹的把我们俩送回家。
回家之后的情景和这婶子对我们做的差不多。
都是找抽!
再后来,唐凌飞到了上学的年纪,可是因为这小子太‘活跃’了,所以,上学比较晚,而且,就小学一年级就转了两所,可是他来山沟沟的日子毕竟还是越来越少了,我的日子和母亲的心总算安稳了一点儿,可惜,好景不长,第二年,这小子竟然放着好好的城里楼房不住,好好的城里学校不去,非要来山沟沟里上学!
为嘛呢?他的理由是,“我喜欢舅姥爷,我想舅姥爷,”屁话!
这话他妈用脚趾头想都不会信的。
可是没办法,这小子就是不肯上学,去了也是上课睡觉,下课打闹,考试交白卷。但唐凌飞却一再保证,只要让他在山沟沟里上学,他保证只考百分,若是食言,任凭处置。那语气,那架势,只**岁不到的孩子,这豪言壮语一出,他家老爷子立马竖起大拇指,说这才是唐家的孙子。
可是,他们唐家的孙子干嘛非要到赵家生活呢!
哎,老爷子是疼孙子疼傻了!这是事后,唐凌飞他爹得出的结论。
唐凌飞来的时候,恰好是我父亲接我爷爷奶奶离开山沟沟的时候。
奶奶临走还不忘一再叮嘱我,千万不要跟着不相识的人走。
一直以来就连母亲也不明白其中真正的深意,但奶奶知道,我一定明白。
那些个一直被掩藏的最终暴露了出来,母亲内心极力自我麻痹假象也终于被戳穿了,粉碎了。她的生活就此变得更残破,人生满目疮痍,隐隐作痛,连眼泪都变成了讥讽。
她一辈子都在为别人算命指点迷津,却无法言说自己的命运,还有,她儿子的一切。
山里人是厚道的,实在的,对于母亲他们充满怜悯,同情,惋惜。
同时山里人这一本性在我身上确实另一种演示表达,将对于我父亲,陈世美行为,祖父家的不仁不义,带着刺,总会在不经意间狠狠刺过来,即便是在我懵懂无知的幼年。
直到,我一点点继承母业,才稍稍收敛了,也许这也正是外祖父和母亲坚持要我以此为生的理由吧,毕竟,闭塞,迷信的沟里人对从事‘神职’的人,还是颇为敬畏的。
唐凌飞来了以后却是很守信用,学习态度很端正,也很乖,至少坏事都是偷着做的,一旦被发现,便以好吃的好喝的贿赂,他的好吃的我吃的最多了,所以这段时间里我做的‘坏事’也最多。
哎,没办法,以前我去赵大爷家无论吃什么玩什么都是随心所欲的,但在这混蛋小子来了之后,我再想吃什么玩什么都是事先讲好条件,都是要支付代价。
我心里骂唐凌飞!梦里诅咒唐凌飞,可惜,我的神,没听见,唐凌飞这货依旧活蹦乱跳的特舒服,特逍遥。
他适应能力和融入能力都特强,用最快的速度变得比沟里的孩子还像沟里的娃,衣服脏了吧唧,说话吆五喝六,比沟里的野孩子还像野娃子。
但他脑子特聪明,所以学习事即便置之不理也可以考第一。
玩,才是他此刻人生最主要的项目,他喜欢漫山遍野的疯跑,而且每次都必拖着我,跑到山上,站在山顶迎着风,喜欢扯开嗓子狼吼。
山沟沟自从叫过‘改革沟’,‘开放沟’之后,很多‘先富起来的’有本事的就都慢慢走出去了,剩下的也是蠢蠢欲动,拼了命的往外钻,仿佛赶着投胎似的,迫不及待要探出头看看外边的花花世界,沐浴一下外边的阳光。
沟里父老乡亲的思想观念也正是在时一点一滴变化着,原先的时候,生孩子这事,天高皇帝远啊,再怎么严厉,也没挡住下蛋似的一窝窝的生,越生越穷,饿死病死的也是一茬一茬的,不少。
最初有变化的是那些年轻人,那些离开过山沟沟的,出过远门的年轻人,他们像是被开了眼,被外边的世界触动了,思想慢慢变化了,于是,‘超生游击队’就很少了,沟里那种大的拖小的,个个破衣烂衫,灰头土脸的鼻涕虫在沟里排队站一排的景观就看不到了。
也正因此,渐渐的,沟里的孩子就更少了。
学校里。
在那些高年级大孩子离开后,剩下的或劳作或不屑和这帮小子们玩的前提下。
唐凌飞凭着几大优势,年龄大,个头高,学习棒,打架猛,零食多,很快便成为了新一代小学霸主,也就是孩子头。
那时他十二岁,读一年级,因为在城里时,他一直不肯学习,来了之后,学校又因他考试成绩不过关为由,拒绝他直接升级,所以,他只能以十二岁高龄从一年级重新开始就读。
进校的第一天,他就成了全校的焦点,全校的热门,全校的笑话。
只有我没有笑话他,因为我坐在一年级教室里三年了,没有户口,没学籍,我也不能升级。在沟里最初有几个超生小孩子也和我一样的境遇。
不过,人家后来都上交了超生罚款,很快就有了户籍,就可以升学了,而我,因为家里没钱,所以就只得一直坐在一年级教室里。
每年每天都在重复着去年的课程,我没有作业也从不参与任何考试,但我还是喜欢坐在课堂上,因为,这是唯一一件令我舒心,令其他小伙伴嫉妒的。
山沟沟里只有小学,五个年级,二十七个正规学生【加上我二十八个】,三个教室,一,二年级共用一间,三,四年级共用一间,剩下五年级因为升学任务重,所以单独一间。
虽然简陋,但升学率同比山外的县城还要高。一般,每年都能走出十几个,而且还逐年递增,按百分比那可是....对不起,小学一年级课程里好像没百分比,所以,我不会算。
那时的义务教育相对偏远的山沟沟来说,也是有条件的,每年总要留下几个,或调皮的,或贫困的。
留下来的命运就是和自己的父母一起进行艰辛的劳作,等个头长高到差不多赶上大人了,才可以出门开始漫长的打工生涯。
这个时候的沟里的家长们,孩子们其实已经意识到了学习是通往外边世界的一条最直接最明亮的道路,可惜这条路太窄了,很多孩子都被挤了出去。
我是还没挤就出局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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