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暴雪

暴雪是在周三凌晨三点十七分开始下的。

苏晚是被窗缝里钻进来的风声惊醒的。

那风不像往常的西北季风那样干脆利落,反倒带着股黏腻的韧劲,裹着雪粒子狠狠砸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刮擦声,像有无数细小的爪子在挠着窗棂。

他摸索着摸过床头的手机,屏幕亮起时,锁屏界面上的时间和窗外的天一样,沉在一片灰蒙蒙的暗里。

他裹着薄被坐起身,脚刚碰到地板就打了个寒颤——暖气管道大概又出了问题,地板凉得像块冰。

走到窗边时,窗帘缝隙里漏出的白光晃得他眯了眯眼,伸手掀开厚重的绒布窗帘,整个世界瞬间撞进视野里:往日熟悉的居民楼、光秃秃的梧桐树、甚至远处工地的塔吊,全都被裹进了一层厚厚的白雪里,连屋顶的轮廓都变得柔和起来。

楼下的路灯在雪雾里晕成一团模糊的橘色光,像块被泡软的橘子糖。

苏晚的目光往下移,突然看见小区的自行车棚塌了一角——蓝色的铁皮棚顶被积雪压得变了形,斜斜地耷拉下来,几根锈迹斑斑的钢管在雪地里支棱着,刚才那阵沉闷的响声,大概就是棚顶垮掉时发出来的。

就在这时,枕头底下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晚跑回去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出“林野”两个字,后面跟着一条短讯:“别出门,我在你家楼下。”

他的心猛地一跳,顾不上穿厚衣服,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就往窗边跑。

单元楼门口的路灯下,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雪地里,车身上已经落了层薄雪。

林野就站在车旁,一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雪花落在他的黑色头发上,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连睫毛上都沾了点白,却一点没影响他挺拔的站姿。

“小晚!雪太大了,今天别上学了!”母亲的声音从隔壁房间传来,伴随着拖鞋“啪嗒啪嗒”的声响。

苏晚已经抓起书包往门口冲,手指在慌乱中好几次没对上钥匙孔:“妈,林野来接我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像藏了颗刚剥开的糖,甜意顺着语气飘了出去。

推开门时,楼道里的冷风灌进衣领,苏晚打了个哆嗦,却还是加快脚步往楼下跑。

单元楼门口的雪已经没过了脚踝,他刚踩下去,积雪就顺着裤脚钻进袜子里,凉得他缩了缩脚。

林野正好挂了电话,看见他跑过来,忍不住笑了:“怎么穿这么少?就一件薄外套?”

他的目光落在苏晚冻得发红的耳朵上,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怕你等急了。”苏晚搓着冻得发僵的手,指尖已经有点麻木,说话时还带着点白气。

林野没再多说,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把他往里面推:“先上车,外面冷。”

他的手心带着点温度,碰到苏晚胳膊时,暖融融的,瞬间驱散了几分寒意。

车里开着暖气,温度刚好裹住人。

舒缓的钢琴曲从音响里飘出来,是德彪西的《月光》,旋律像水流一样漫在车厢里。

苏晚搓了搓手,目光落在仪表盘上——26度,红色的数字在暗里格外显眼。

他突然想起自己家的暖气,温度计从来没超过18度,晚上睡觉还得裹着两层被子,连伸出手玩手机都觉得冷。

“你怎么把车开出来了?”苏晚弯腰系安全带时,忍不住问。

他知道林野家有司机,平时上学都是司机送,从没见过他自己开车。

“偷开我爸的。”林野发动车子,方向盘打得很稳,车轮碾过积雪时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今天去外地谈生意,司机跟着去了,我总不能走路去学校吧?”

苏晚吓了一跳,手都顿了一下:“你会开车?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暑假刚考的驾照,”林野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眼角弯起来,带着点少年人的骄傲,“放心,技术好着呢,科目三还是满分过的。”

他说着,还轻轻打了个方向盘,避开了路边一块被雪盖住的石头,动作熟练得一点不像刚拿驾照的人。

车子慢慢驶进雪幕里,窗外的景色像被蒙上了一层毛玻璃,模糊又柔和。

路边的梧桐树光秃秃的枝桠上积满了雪,像开了满树白色的花;偶尔有行人路过,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缩着脖子往前走,脚印在雪地里踩出一串深浅不一的坑,很快又被新落的雪盖住。

苏晚看着窗外掠过的雪景,突然觉得很不真实。

几天前,他还在工地上扛钢筋,穿着沾满水泥的旧外套,双手被钢筋磨得通红,中午就蹲在雪地里啃冷馒头;

可现在,他坐在温暖的轿车里,身边是林野,耳边是轻柔的音乐,连空气里都带着点暖气的温度。

这种落差像做梦一样,让他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手心,确认不是在幻觉里。

“那天的事……”苏晚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开了口。

那天在画室里,他因为急着去工地,对林野说了重话,后来一直想道歉,却总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道歉干嘛?”林野目视着前方,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节奏跟着音乐的旋律,“该道歉的是我,太冲动了,不该拦着你不让你走。”

那天他看到苏晚手上的伤,又听说他要去工地,一时没控制住情绪,说话也冲了点。

“不是……”苏晚摇摇头,声音低了点,“我不该说‘不用你管’那种话,其实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他那天是急昏了头,怕赶不上工地的活扣工资,才说了那样的话,后来想起林野当时的表情,心里一直很过意不去。

林野笑了,眼角的弧度更明显了:“那我们扯平了?以后不许再跟我说那种话了。”

“嗯。”苏晚点点头,心里像落了块石头,突然轻松了不少。

车里又安静下来,只有音乐在慢慢流淌。

苏晚没再看窗外,目光落在林野握着方向盘的手上。

他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整齐,连指缝里都干干净净的。

苏晚突然想起,这双手曾为他擦过颜料——上次他在画室里不小心把颜料蹭到脸上,林野拿着湿纸巾,轻轻擦过他的脸颊,动作温柔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也曾递过牛奶,每天早上都会在他的画板旁放一瓶热牛奶,说“空腹画画对胃不好”;

还在楼梯间紧紧攥住过他的手腕,那天他被几个混混堵在楼梯间,是林野冲过来把他拉到身后,攥着他手腕的力道很紧,却让他觉得特别安心。

“对了,”林野突然开口,打破了车厢里的安静,“上次说的海报,画得怎么样了?艺术节下周就要开始了,要不要我帮忙?”

“快好了,明天就能给你。”苏晚说。

那是学校艺术节的宣传海报,林野负责策划,他负责绘画,这几天他每天晚上都在画室画到很晚,就怕赶不上进度。

“不急,”林野看了他一眼,眼神软下来,“别太累了,要是晚上画得晚,记得给我发消息,我来接你。”

他知道苏晚怕麻烦别人,所以没等他拒绝,就又补充了一句,“反正我晚上也没什么事,总比你一个人走夜路强。”

苏晚看着他的侧脸,心里暖暖的,没再拒绝,轻轻“嗯”了一声。

车子停在学校门口时,雪已经小了很多,从鹅毛大雪变成了细碎的雪粒,落在车窗上,很快就化了。

苏晚解开安全带,正准备推开车门,就看见林野从后座拿出一个保温桶——天蓝色的桶身,上面印着一只小熊,看起来很可爱,不像男生会用的东西。

“我妈早上煮的粥,你拿着当早饭。”

林野把保温桶递过来,桶身还带着温热的温度,“她知道今天下雪,特意多煮了点,说让我带点给同学。”

“不用了,我……”苏晚想说自己带了面包,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林野打断了。

“拿着。”林野把保温桶塞进他手里,语气不容拒绝,却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温柔,“里面有,我妈煮了好久,红豆都烂了,甜滋滋的。”

苏晚愣住了,手里握着温热的保温桶,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发紧。他看着林野,小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红豆?我好像没跟你说过。”

“上次在食堂看见你总买红豆粥啊。”林野笑得很自然,仿佛这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你每次都把粥喝得干干净净,连碗底的红豆都不剩,我猜你肯定喜欢。”

他说着,还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我妈煮红豆粥最拿手了,你尝尝看,要是喜欢,以后我再让她多煮点。”

苏晚握着保温桶,指尖传来的温度顺着掌心一直暖到心里。

他抬起头,看着林野眼里的笑意,突然觉得这场暴雪来得一点都不讨厌。

如果不是这场雪,他不会在凌晨看到林野站在雪地里等他,不会坐在温暖的轿车里听他说贴心的话,更不会收到这桶装满红豆的热粥。

走进教学楼时,苏晚把保温桶抱在怀里,像抱着一团小小的暖炉。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他的脚步声在空里回荡。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保温桶,忍不住笑了——原来有些相遇,有些温暖,是需要一场暴雪来铺垫的。

这场雪,好像是为了让他们更近一点,才特意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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