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画室比平时更安静，窗外的雪停了大半，只剩零星的雪粒在风里打着转。
暖气片嵌在墙角，发出轻微的“嗡鸣”声，暖融融的热气顺着缝隙往上飘，把画室里的颜料味都烘得柔和了些。
苏晚把画架支在窗边，调整了三次角度，才终于满意地退后两步——这样阳光能刚好落在林野身上，又不会晃到自己的眼睛。
林野坐在窗边的藤椅上，穿了件浅灰色的连帽衫，帽子没戴，露出蓬松的黑发。
他按照苏晚的要求，背脊挺直，双手轻轻搭在膝盖上，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阳光斜斜地穿过玻璃窗，落在他的鼻梁上，在鼻尖处聚成一小团光点，又顺着鼻梁往下，把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像两只小憩的蝶，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苏晚握着铅笔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他画过林野无数次——在数学课的草稿纸边角，在美术课没交的练习册背面，在深夜台灯下的速写本里——有时是林野低头解题的侧影，有时是他笑着递过暖宝宝的样子，却从没像现在这样，离得这么近。
近到能看清他眉骨处淡淡的骨骼轮廓，近到能看见他耳后那颗比米粒还小的痣，近到能闻到他发间飘来的、淡淡的柑橘味洗发水香，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快要盖过笔尖在纸上摩擦的“沙沙”声。
他先从轮廓开始画。
林野的下颌线很清晰，却不凌厉，线条从耳后往下，到下巴处轻轻收住，带着点少年人的柔和。
苏晚握着铅笔，笔尖在纸上慢慢移动，尽量让线条更流畅些。
可越是想画好，手就越不听使唤，画到下颌线转折处时，铅笔顿了顿，还是画得有些生硬。
“是不是我坐得不对？”林野察觉到他的停顿，微微侧过头，眼神里带着点担忧，“要不要我换个姿势？”
“不用，就这样挺好。”苏晚赶紧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假装专注地调整画纸，耳尖却悄悄热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铅笔，这次把注意力放在了林野的眼睛上——林野的眼睛很亮，像盛着星光，眼尾微微上挑，笑起来的时候会弯成好看的月牙。
苏晚仔细地勾勒着眼型，连眼睫毛的长度都反复调整，生怕画不出那份清澈。
时间慢慢过去，画室里只有笔尖的“沙沙”声和暖气片的“嗡鸣”声。
苏晚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却没心思擦——他正画到林野的眉骨，那里的骨骼线条很微妙，需要轻轻勾勒出阴影，才能显得立体。
他屏住呼吸，铅笔在纸上慢慢移动，就在快要完成的时候，林野突然开口：“画好了吗？我好像有点坐僵了。”
话音刚落，他还睁开了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扇了扇，正好对上苏晚的目光。
苏晚吓得手一抖，铅笔在画纸上猛地划出道长长的斜线，正好落在林野眉骨的位置，像道突兀的疤痕，把之前精心勾勒的线条都毁了。
“对不起，对不起！”苏晚慌了神，赶紧抓起橡皮去擦，可铅笔印太深，越擦越脏，黑色的橡皮屑粘在纸上，反而把那道斜线弄得更明显。
他急得额头冒汗，最后索性把画纸翻了过去，声音带着点慌乱：“还……还没，你再等等，我重新画。”
林野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从藤椅上站起来，轻轻走到苏晚身后，探过头去看那页被翻过去的画纸：“我看看，是不是真的那么糟？”
温热的气息突然拂过苏晚的耳廓，带着点淡淡的薄荷味——是林野早上吃的薄荷糖味道。
苏晚的耳尖瞬间红透，像被夕阳染过的云，连脖子都跟着发烫。
他想把画本合上，林野的手指却已经轻轻点在了那道斜线上，声音里带着笑意：“这里，其实不用擦，应该再弯一点，像这样。”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旁边的铅笔，在画纸的空白处轻轻画了道弧线，比苏晚之前的斜线柔和了许多。
指尖不经意间蹭过苏晚的手背，像有电流窜过，苏晚的身体猛地一僵，手里的橡皮“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慌忙弯腰去捡，转身时却没注意到身后的林野，肩膀狠狠撞到了他的胸口，鼻尖更是直接磕在了林野的锁骨上。
“唔……”苏晚疼得闷哼一声，眼泪都快出来了，鼻尖又酸又麻，眼前瞬间模糊了。
“小心点。”林野赶紧伸手扶住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毛衣渗进来，暖得苏晚心里一颤。
他轻轻揉了揉苏晚的肩膀，语气里满是心疼：“没撞疼吧？要不要揉一揉？”
苏晚摇摇头，却不敢抬头看他——他能感觉到林野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头顶，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气息，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画室里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两人交叠的影子，苏晚的影子被林野的影子包裹着，像幅没画完的画，温柔又暧昧。
林野的呼吸声就在头顶，很轻，却格外清晰。
苏晚的目光落在林野的衬衫上，能清晰地数出他第二颗纽扣的纹路，甚至能看到纽扣上细小的划痕。
他突然觉得自己像只被猫盯上的鸟，明明知道应该躲开，却动不了翅膀，只能任由心跳越来越快，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其实……”林野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手指轻轻碰了碰苏晚的发顶，“那道线挺好看的，像道光。”
苏晚愣住了，他慢慢抬起头，正好对上林野的眼睛。
林野的眼里映着自己的影子，亮得像落
了星光，认真又温柔，让他瞬间忘了呼吸。
苏晚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窗外却突然飘起雪来，细小的雪粒打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细碎声响，像在轻轻诉说着什么，把那句没说出口的话，都悄悄藏进了冬天里。
那天的肖像画终究没画完。
苏晚把它小心翼翼地藏在速写本的最后一页，回家后，他找出那支林野送的白色颜料，轻轻蘸了点，在林野眉骨处的斜线上盖了薄薄一层。
白色颜料在纸上慢慢晕开，和之前的铅笔印混在一起，远看像道温柔的光，落在林野的眉骨上，也落在苏晚的心里。
后来每次翻到那页画纸，苏晚都会想起那个周六的下午——阳光、画室、暖气片的嗡鸣，还有林野落在他发顶的指尖，和那句藏在风雪里的温柔。
他知道，那道没画完的斜线，其实早就把他的心意，悄悄画进了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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