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两天,老城区巷子里的积雪却没怎么化。
阳光洒在灰砖墙上,把残雪映得发亮,风一吹,檐角的雪沫子簌簌往下掉,落在苏晚的肩头,很快就化成了小小的水珠。
他怀里抱着画筒,里面装着幅临摹的莫奈睡莲。
上周林野说想把这幅画挂在自己房间,还特意叮嘱他“不用画得太好,是你画的就成”。
苏晚却偷偷熬了三个晚上,从调色到勾勒光影,每一笔都格外认真——他想把最好的东西给林野,哪怕只是一幅临摹的画。
刚走出“野棠画廊”的雕花木门,风铃还在头顶叮当作响,苏晚就看见巷口停着辆黑色轿车。
车身锃亮,在雪地里像块墨色的玉,和周围灰扑扑的老房子格格不入。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精致却冷淡的脸,眉眼间和林野有几分相似,却少了少年人的温和,多了几分疏离的锐利——是林野的母亲,上次他来画廊时匆匆见过一面,对方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没多说话。
“苏同学。”她的声音隔着车窗传来,语气平淡,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礼貌,却听不出丝毫温度,“上车聊几句?”
苏晚站在雪地里,脚边的积雪被踩得实实的,寒气顺着鞋底往上钻。
他握着画筒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画筒的金属边缘硌得掌心发疼。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弯腰上了车——他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
车后座铺着米色的羊绒垫,触感柔软温暖,和他工装裤上沾着的雪粒、水泥渍形成了刺眼的对比。苏晚下意识地往角落缩了缩,生怕弄脏了干净的垫子。
林野母亲从车载冰箱里拿出杯热咖啡,骨瓷杯壁上印着精致的缠枝花纹,杯底还印着个小小的英文logo,是苏晚之前在美术画册的广告页上见过的牌子,据说一杯咖啡的价格,抵得上他两天的伙食费。
“谢谢阿姨。”苏晚双手接过咖啡,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却没敢喝——他怕自己笨拙的动作会打翻杯子,更怕破坏了这份不属于自己的精致。
“林野最近成绩下滑了。”林野母亲没看他,目光落在窗外的雪地上,语气依旧平淡,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他班主任昨天给我打电话,说他上课总走神,心思没在学习上。”
苏晚的手指猛地收紧,骨瓷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烫得他指尖发麻,却不敢松手。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我们没有总在一起”“我没耽误他学习”,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低声道:“阿姨,我……”
“我不是怪你。”她轻轻打断他,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场,“只是觉得,你们这个年纪,最重要的是高考,该以学业为重。
而且……”说到这里,她终于转过头,目光落在苏晚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上,那处的缝线已经有些磨损,是苏晚穿了两年的旧校服,“你们的世界,本来就不一样。”
这句话像一块刚从雪地里捡来的冰,顺着苏晚的喉咙滑下去,瞬间冻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他握着咖啡杯的手开始发抖,温热的咖啡在杯里晃了晃,差点洒出来。
他想起父亲货车驾驶座上的旧棉垫,边缘已经磨得发亮,冬天坐上去还是冷冰冰的;想起母亲每次去超市,都会盯着临期牛奶的货架,等打折时才买一盒;想起自己藏在床板下的零钱罐,里面装着他在工地打工赚的零钱,每一张都被他叠得整整齐齐——这些他习以为常的生活,和林野家的羊绒垫、骨瓷杯、进口咖啡比起来,像两个永远不会相交的世界。
他突然觉得自己像只误入天鹅湖的丑小鸭,浑身的羽毛都在发抖,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我知道了,阿姨。”苏晚深吸一口气,把没喝一口的咖啡轻轻放在杯架上,杯底和杯架碰撞,发出一声轻响,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
他推开车门时,膝盖不小心撞到了门框,钝痛感顺着腿骨往上窜,疼得他咬了咬唇,才没让自己发出声音,“我会离林野远点的,不会再耽误他学习。”
说完这句话,他几乎是逃也似的下了车,怀里的画筒被他抱得更紧,像是抱着最后一点残存的温暖。
雪已经停了,阳光把雪地照得格外亮,晃得人睁不开眼。
苏晚走在巷子里,每一步都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在嘲笑他的狼狈。
身后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他没有回头,却能想象到那辆黑色轿车缓缓驶离的样子——后视镜里,林野母亲的脸会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点,像一幅慢慢褪色的画,却把那句“你们的世界不一样”,深深烙在了他心里。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林野正站在画廊二楼的窗边,窗帘被他攥得皱巴巴的。
他手里紧紧攥着苏晚刚送来的那幅睡莲,画筒的边缘硌得他指节泛白,指缝里还残留着颜料的气息——那是苏晚身上常有的味道,清新又温暖,此刻却让他觉得格外心疼。
管家站在他身后,看着少年紧绷的背影,忍不住轻声劝:“小林少爷,夫人也是为了你好,她怕你耽误了学习,影响以后的前程。”
“为我好?”林野猛地转过身,声音发颤,眼眶通红,像是快要哭出来,却又强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让我和喜欢的人保持距离,让他一个人在雪地里难过,这就是为我好?”
他不等管家再说什么,抓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几乎是踉跄着冲下楼。
画廊的木门被他撞得发出一声响,风铃剧烈地晃动着,却没留住他的脚步。
他冲到停车场,拉开车门坐进去,发动车子时,轮胎在雪地上猛地打滑,划出两道深深的辙痕,黑色的橡胶印嵌在洁白的雪地里,像两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车子飞快地冲出巷口,林野握着方向盘的手在抖,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的雪地——他想追上苏晚,想告诉他“别听我妈的话”,想把他冻得发红的手揣进自己的兜里,想让他知道“我们的世界可以是一样的”。
可当车子冲出巷口,拐到主路上时,雪地里只剩下一串孤零零的脚印,被新落的雪粒慢慢覆盖,很快就看不清了。
林野猛地踩下刹车,车子在雪地上滑出一段距离才停下。
他趴在方向盘上,看着那串越来越淡的脚印,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冰冷的方向盘上,晕开小小的水渍。
雪还在零星地飘着,落在车窗上,像在无声地安慰,却怎么也暖不了他此刻冰凉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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