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课的铃声像根绷紧的弦，在教学楼里撞出清亮的回响时，苏晚正站在林野的课桌旁，指尖捏着那包用牛皮纸裹好的颜料，指节泛出淡淡的白。
颜料管被裹得严严实实，边角处压出整齐的折痕，外面系着的蓝白条纹绳是他前晚从母亲超市的购物袋上拆下来的——那袋子原本装着两斤苹果，绳结打得紧实，他解了十分钟才拆开，又对着镜子练习了好几次系蝴蝶结，最后却还是选了最简单的十字结，怕太花哨会显得刻意。
林野刚把英语课本摊开，抬头看见那包颜料时，笔尖顿在单词“forever”的尾字母上，墨点在纸上晕开一小圈。
他忽然想起上周六的画廊，苏晚站在那管群青颜料前，指尖轻轻蹭过玻璃展柜，眼里亮着细碎的光，像小时候攥着糖纸、舍不得拆开糖的自己。
那天苏晚没说话，只是盯着颜料看了很久，直到画廊店员问要不要拿出来看看，才慌慌张张地摇头，拉着他往外走，说“太贵了，看看就好”。
林野的喉结动了动，声音比平时低了些，还带着点没压下去的紧张：“怎么了？”
苏晚的头垂得更低，刘海遮住了眼睛，只能看见他紧抿的唇瓣。
他把颜料往林野桌角推了推，指尖碰到桌面时，像是被烫到似的缩了缩：“阿姨……阿姨昨天找我了。”
林野捏着钢笔的手指猛地一紧，金属笔杆硌得指腹生疼，墨水在练习册的数学题旁边洇出个黑团，把“抛物线”三个字糊得看不清：“我妈找过你？”他的声音里多了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尖锐。
前排正在背单词的同学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又赶紧转了回去。
苏晚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把颜料又往林野那边推了推，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阿姨说，我们现在高三，应该以学业为重，不该花心思在这些‘没用的东西’上。”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些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苏晚！”林野突然提高了声音，钢笔“啪”地砸在桌面上，引来前排同学齐刷刷的回头。
他抓起那包颜料，往苏晚怀里塞，颜料管硌得苏晚胸口发疼，“你把我当什么了？送出去的东西还能收回吗？我送你颜料，是因为我知道你喜欢，跟我妈没关系，跟任何人都没关系！”
苏晚被他推得往后退了半步，怀里的颜料像块发烫的石头，隔着牛皮纸都能感受到管身的温度。
他抬眼看向林野，正好对上他发红的眼眶——那是林野生气时的样子，小时候两人抢玩具，林野急了也会这样，眼眶红红的，却舍不得真的跟他吵架。
苏晚突然想起上周在画室，他对着画板发呆，林野走过来，指着他画歪的一根线条说“那道线挺好看的，像傍晚的云”时，眼里也是这样的光，比画室的台灯还暖。
心口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得他喘不过气。
“我……”苏晚张了张嘴，想说“我不是故意的”，想说“我很喜欢那盒颜料”，还想说“我怕阿姨不喜欢我”，可话到嘴边，却被骤然响起的上课铃堵了回去。
数学老师抱着教案走进教室，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敲得人心慌。
苏晚坐回自己的座位，把颜料放在桌肚最里面，贴着冰冷的铁皮。
整节课他都没听进去，老师在黑板上写满了复杂的三角函数公式，粉笔灰簌簌往下掉，他却只看见斜前方林野的侧脸——林野没看黑板，也没看书，只是盯着桌面的那团墨渍，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眉头皱着，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下课铃一响，苏晚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抓起桌肚里的颜料，快步走到林野身边，往他敞开的书包里塞。
林野刚想伸手拦，苏晚已经转身往外跑，校服的衣角扫过桌角的橡皮，橡皮滚到地上，发出轻响。
林野追出去时，走廊里已经没了多少人。
冬天的阳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他顺着走廊往尽头走，看见苏晚正站在窗边，手里攥着块从窗台上掰下来的碎冰，指缝里渗出水珠，滴在窗台上，积成小小的一滩。
苏晚穿得很单薄，校服外套里面只套了件薄毛衣，风从窗户缝里灌进来，把他的校服吹得鼓起来，头发也被吹得乱乱的，贴在脸颊上。
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却没回头，只是把碎冰攥得更紧，冰碴子硌得掌心发疼，却能让他稍微清醒点。
“你到底在怕什么？”林野站在他身后，声音里没了刚才的生气，只剩下点委屈，“怕我妈？怕同学说闲话？还是……怕你自己动心？”
最后那句话像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插进苏晚心里的锁孔，轻轻一转，就把那扇他藏了很久的门打开了。
他转过身，眼眶红得厉害，眼泪在里面打转，却死死咬着嘴唇没让它掉下来：“是！我怕！”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还有点发抖，“我怕我配不上你！你家条件那么好，阿姨又是老师，我……我只是个普通家庭的孩子，我怕你只是一时新鲜，觉得跟我在一起好玩！我更怕，等你腻了，等你考上好大学，就把我忘了，到时候我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碎冰在他掌心化成水，顺着指缝滴在地上。
林野看着他发抖的肩膀，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突然走过去，伸出手，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苏晚的身体很凉，林野把自己的校服外套往他身上裹了裹，下巴抵在他的发顶，能闻到他头发上淡淡的洗发露香味——和自己家里用的洗发露不一样，是很便宜的柠檬味，却让他觉得安心。
“不会的，苏晚，不会的。”林野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很轻，却很坚定，“我不是一时新鲜，我也不会腻。
我想跟你一起考上好大学，想跟你一起看更多的画展，想……想跟你一起走很久很久。”
就在这时，教学楼的广播里突然响起午休铃声，是首很老的歌，旋律慢慢的，带着点温柔：“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歌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林野的心跳声在苏晚耳边响着，很稳，很有力，和着歌声，像一句没说出口的承诺，轻轻落在苏晚的心里。
苏晚埋在林野的怀里，终于没忍住，眼泪掉了下来，打湿了林野的校服内衬。
他伸手，慢慢抱住林野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怀里的温度，突然觉得，掌心的冰碴子好像没那么凉了，心里的害怕，也好像少了点。
林野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小孩似的，一遍遍地说：“别怕，有我呢。”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两人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像幅永远不会褪色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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