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所的阿芙喘着粗气,眼圈发红,活像见了什么骇人的东西。
她摸着突上突下“扑通扑通”跳动得心脏,给自己灌了好几杯温水下肚才冷静下来。
这件事情只有天知地知她知,和皇帝知。
皇帝既有心顺着她,想来这件事上也不会怪罪自己,只是把琴丢在了那,皇帝想找,怕会轻而易举找到她身上。
那把琴对她来说,是在宫中唯一能打发时间的东西。
她躺在床上不停翻动,扯开蒙在脑袋上的被褥,眼瞧外边天色越来越亮,很快又有了来往宫人的声音,只能强迫自己小憩一会儿,至少能有精神应付白日。
她想只能今晚上再去一趟。
……
养心殿内暗香浮动,缓缓从一鎏金兽形的香炉口中吐出。
总管太监刘庆宝拿帕子擦拭皇帝的手,“皇上,前日里太后又召了兰珩去,奴才手笨,那些宫女侍弄出来的衣裳,远没有兰珩熏出来的合宜,总是过重了熏人,还要奴才将香炉移开,放窗户边上透气才成。奴才想,等他回来,这些细微的活还是交给他弄合宜。”
潇霁光不甚在意:“当初在寝殿里的人都受了严查,太后也不过依规矩行事。”
他一夜未睡,眼底泛着乌青。
刘庆宝背躯低了两分:“兰珩前些日刚从慎刑司出来,奴才只是担心,皇上身边又少了一个可心的人伺候。”
现在还是寅时,殿里点了烛火,从窗柩透过,外边还是一片漆黑。
主子沉默时,往往是最难熬的时候。
刘庆宝转过身时,拿擦过手的帕子抹了额边冒出来的汗。
满室宫人秉足了气,不敢有半点声音。
此时最难熬的莫过于刘宝庆,他见过太多冷暖,无非是想尽自己的力多帮助些在宫中生存的宫人。
而兰珩恰好又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又恰好知道他是一把随时能丢得刀。
正因为知道皇帝手下的龌龊,才会想多照顾几分,至少让他知晓这世间并非只有黑夜。
刘宝庆能做得不多,更何况这事兰珩会脱不了身,也是听从潇霁光的旨意行事。
那件事太过明目张胆,像是皇帝特意送上,给太后发泄怒火的口子。
“一个宫人而已。”潇霁光开口,“朕想要,让底下人多调教几日,自有新的送来。”
“皇上说得是。”刘宝庆使了一眼色。立刻有宫人上前整理衣束冠冕,殿内恢复平常,同是没发生刚刚的事。
唯有刘宝庆知晓,兰珩若想活命,只能靠自己造化,或是再遇贵人。
太后前前后后清理了不少人,一个垂死的太监,又能遇到哪位贵人。
……
阿芙一夜未睡好,白日到业宫跪在蒲团上诵完经书,一到晚上夜深人静时,换了宫女的衣服,又偷偷溜了出去。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虽说是晚上,但侍卫巡查并不会因此而送了警惕,她绕过侍卫,一路无堵进了瑶华宫后殿清音阁。
空着的宫殿只有一人守着,阿芙到清音阁就放大了胆子。
外边的路她不大熟,但清音阁的一景一物,她便是闭着眼,想去哪个地方也能摸黑过去。
她走进琴楼,台子上边空空如也,她昨晚离开匆忙,并没有多注意到些什么,今晚上来看,借着月光摸完四个角落,都没有焦尾琴的下落。
前前后后忙活三次,她当认命那把琴被皇帝拿走,但始终是不信邪,又想外边雪大,皇帝会不会是把琴放进了清音阁。
下了决心,她跑去清音阁,在外室寻了几遍。
屋子里头光线弱,她适应好一会也没法细心的寻找。
几次下来,都没有琴的影子。
好在寻了会,她摸黑发现放在架子上的烛台还有半截蜡烛,拉开抽屉,里边有几只火折子,想来是宫人偷懒留下的。
阿芙把烛台搬到窗户边的桌案上,打开盖子吹了口气,点燃蜡烛,将吹灭的火折子放回原处,拿着烛台,一边摸着桌子往寝殿里头走。
很快手上沾了些水。
这水有些黏,阿芙举起手往烛台边上凑,原本白皙干净的指腹上沾了红,痕迹有些淡,像是干涸了。
她又把烛台挪向刚刚碰着的桌子,上面有半个血手印。
后宫重重把守,怎会有贼人闯进。
理智上告诉阿芙她不该多管闲事,她现在应该吹灭蜡烛然后回到长信宫,明早发生什么事,都当一问三不知。
她脚下也是按照心里的计划行事,只是走到宫门前,又转了主意。
后宫怎会轻易进刺客,就算进了刺客,也不该风平浪静,没有半点声响。
她摸到的血迹,该是哪位宫人受刑后留下。
宫中凉薄,她摸着挂在腰间用来装饰的几个小葫芦,本着从前在医馆作为大夫的不忍,终究无法事不关己。
宫人在宫中生存本就艰难,如今还是冬日,她若漠视,只怕活不过今晚。
阿芙下定决心,回到清音阁,顺着桌上和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走向内寝,在角落寻到靠在墙角的宫人。
宫人耳目敏捷,她还未靠近,就摇摇晃晃想要站起来驱逐他。
阿芙借着蜡烛,看清寒冬里他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衫,衣服上渗了血迹,将白衣染了红。
阿芙走过去探他的气息,很弱,弱到下一刻就要长眠。
即便她现在做些什么,这人也没力气推开她,只能外厉内荏装模作样吓唬她。
她借着烛火取下腰间的小葫芦,依次晃动,随后拿出一只装了药丸的葫芦,从里面取出一粒,捏开他的嘴,劝道:“你躲在这,想来是想活下去,可这儿没有炭火,你伤势又重,压根活不到明日。”
“我在救你,你本就苟延残喘只留最后一口气,又在倔什么呢?”
宫人紧闭的牙齿微张,阿芙顺利将药丸放进他嘴中,求生的意识叫宫人努力吞咽下嘴中的药。
阿芙猜他咽不下去,走到外边,将溪流面上的一层薄冰砸开,指尖捏住帕子一角,往水里划过,带来一帕子的水。
溪水刺骨,但在这没有其他选择,阿芙托起他的下巴,将帕子上的水挤进他口中,等宫人用力带着水连将药丸一块吞下,又解开他的衣带,将他翻了一个身,剥去上半身衣裳。
烛台放他边上,阿芙抓住他的手腕往蜡烛边上靠。
“暖暖吧。”
解下的披风有一半遮住眼前这个宫人,掀开衣服后的背上新旧鞭伤交叠,有些还未愈合的伤口开裂和衣服黏在一块,阿芙动作轻,也免不了褪去衣服后,里边已经血肉模糊。
她拿出剩下两个瓶子,打开盖子嗅着,将其中一瓶尽量均匀地倒在伤口上。
嘴中吞下的药效很快发作,宫人喘出的气息逐渐均匀:“兰珩…兰珩…”
阿芙将耳朵凑到他嘴边:“你叫兰珩。”
兰珩点头。
阿芙拿出一张新帕子,替他擦去额角的冷汗:“可有力气了?这会能起来吗?”
兰珩狼狈从地上爬起,披上被剥开的衣服。
阿芙将地上的披风捡起系在他身上,“你可回得了自己住处,我去你那,给你煎碗药。”
兰珩顿了会,问她:“你会医术。”
后宫规矩森严,宫人平日病了都是抓一把药煎煮了喝,只有有品级大太监和女官才能请太医院的御医看诊,久而久之,一些宫人便会自学医术,以保证平日病了,能够快速辨认,为自己诊断医治。
兰珩闭上眼:“你是女子,宫女和太监私底下见面是大罪,你去我那,被人瞧见,我一个将死之人无关紧要,你可会被连累。”
“你熬不住的。”
兰珩睁开眼:“姑娘可将药方交给我否,待我回去,让同屋的替我煎好。”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他额上又布满冷汗。
阿芙给他擦汗:“并非我舍不得给你,而是担心你拿不到药。”
话这般说,到底把藏在怀里的药方给他,替他捻在怀中,“下次见面,这张方子要记得还我,披风你就先穿着,趁药效没过,快些走回去吧。”
“好。”兰珩理好身上衣物,让自己瞧得没那么狼狈。
阿芙在外边太久,她将刚刚洒在他背上的葫芦给他,“这是消肿化脓的药粉,你拿着,我先走了。”
她已经做了足够多,兰珩不用她的帮助,她和他,在这深宫中,今晚之后再不会有多的交集,再多的事,就是顺手将桌上的血迹擦去。
屋外风雪漫卷,廊檐之下,寒风拍打门帘,难辨脚下回时的路。
兰珩吹灭烛台上的蜡烛,将阿芙丢在地上沾了冰水的帕子捡起。
黑夜中看不清手里的东西,他开始后悔为何要急得将蜡烛吹灭。
他用手摊开帕子,摸着帕子上的纹路。
在右下的一角有一个刺绣。
他收好她给得东西,推开门,迎着风雪,一深一浅踩在雪地上,往乾清宫的地方去。
兰珩走得缓慢,在第一抹破晓升起时,他终于看清脚下的路,和帕子上绣得素雅兰花。
乾清宫左后墙是内侍住得的直房,刘庆宝连着几夜都睡不安稳,每晚都点着屋檐下的灯笼不敢熄灭。
眼见乌夜有了破晓,眼见快到他当值的时间。
终于,矮门被一双惨白的手推开——
“干爹,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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