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如枷锁的手指倏地偏转方向,紧紧攥住司温手腕,仿佛那是海面上有且仅有的救命浮木。
傅望楼的动作粗鲁用力,甚至将司温带离椅子。
“放手。”司温隐忍不发,脸色绝对说不上好看。
面前的人高大强壮,神色郁郁,沉寂浓黑的眸中痛苦弥漫,宛如落入陷阱受伤的野兽,在惊惶中徘徊,在血腥味中哀嚎。
他是名演员,最擅长的就是“演”。各种角色,各种情绪,司温能够了解透彻,也能够看的透彻。
可傅望楼不是,司温望着他,试图找到一星半点破绽。
“司叔叔,”傅望楼自嘲一笑,手上的力度慢慢放轻,并没放开。两只手无力垂落交叠,好似枝叶般纠缠。
“他一来,你就赶我走。”
沉闷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完完全全隐没在司温的颈窝中。傅望楼用额头抵着他,所有气息喷洒在温热的皮肤上,荡起一阵火热的涟漪。
司温清楚自己应该推开他,并且这样做了。
隔着西装衬衣,指尖按在傅望楼胸膛上,没怎么用力,便能感受到温热紧实的皮肤下凹,既浅又轻,却仿佛触及到他的心脏。
“你越界了。”司温难得说重话,“我见他天经地义,见你没有必要。”
他没有退缩直直望进傅望楼的眼睛,冷淡的目光像在挑动他的神经。
过去三年,傅望楼是司温视线的中心。
若说司温是众星捧着的月亮,傅望楼便是给予月亮光芒的太阳。
司温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样喜欢傅望楼。
他难得矫情,将这一切归为命运。
但现在,他用最漫不经心的态度,面对并粉碎曾经以为无法逃离的宿命。
他应当是怨恨傅望楼的。
哪怕再爱再纵容,也抵不过三年如一日的欺骗。
谁又知道欺骗后面到底是不是虚情假意。
“你恨我。”傅望楼轻而易举看透他的想法,说话时的声音如同破损漏风的竹子,颤抖低鸣,裹挟着说不清的悲伤。
他桎梏的姿态是强硬的,面色更是阴沉,唯独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将他的外表与内心割裂。
就像一只山竹,外壳坚硬圆润,谁又能猜到它的内里是好是坏。
司温笑了:“难不成还要继续爱你?”
“你不要得寸进尺,我做不到。”
他不费一丝力气挣开傅望楼的手,后退两步坐回老板椅。取出根烟点上,随意转着打火机玩。
两人一坐一立,看似隔了两步,实则隔了三年零几个月的爱恨。
司温眼眸微垂,傅望楼看着他,这张侧脸俊美无俦,唯一的缺点是太冷漠。甚至不愿分出一个眼神给他。
“你当然爱我。”
“嗯,”司温不置可否,“我爱过你。”
“你满意了吗。”
傅望楼面色苍白,高大的身体难以支撑,甚至有那么瞬间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长长的嗡鸣教他头脑发晕,视线模糊,唯一能看清的是眼前人冷漠且疏离的面孔。
他其实知道的,司叔叔一直爱他。不然怎么会安安稳稳在身边三年。
真正卑劣可恨的,只有自己。
愚蠢的偏见让他头脑麻木,一味沉浸在幻想中。他说司温傲慢,自己又何尝不是。
沉默是种抗拒,只有在这时,司温才能从他身上找到这个年纪特有的迷茫。
傅望楼才二十五岁,对他来说太年轻了。两人之间相隔六岁,注定有一方占据制高点。
“只要你不忘记我,”傅望楼垂眸敛目,垂在身旁的手紧攥,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你想怎样都可以。”
“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司温累了,不想再听傅望楼重复些没有意义的车轱辘话。
“好,你可以走了。”
“我也只有这一个要求。”
这个回答在意料之中,傅望楼沉默片刻,起身离开,“我今天来找你,还有另外的原因。”
傅望楼站定,没有回首。日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他身上,拖出道长长的影子,一直延伸至司温脚下。身后的阴影如同诡谲疑云,酝酿着狂风骤雨。
他的声音异常平缓,“他快死了。”
谁要死了?
司温怔愣,一时间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
慢慢的,从傅望楼挺括的背影中品出来了。
他说的是傅中泊,傅望楼的父亲。
大约两年前,傅中泊出车祸成了植物人,这些年全靠最好的养护吊着一条命。
怎么突然……
想着想着,司温简简单单说了句:“知道了。”
傅望楼没再说什么。
待他离开,司温反而察觉到了不对劲。
金世舟进来时,一眼发现司温不同寻常的沉默。可再细看,他的眉眼间覆着薄薄的怒气。
他当作没看到,驾轻就熟的走向书架,拿了没看完的那本,施施然坐回沙发。
司温的视线随着他动,无奈轻笑:“这里都要成你的办公室了。”
“我来的不是时候,”金世舟挑眉,凤眸中透露出揶揄,“打扰到司先生的雅兴了?”
“我有什么兴致,”司温翻开文件夹,转了转钢笔,“最近没看上的剧本,难得清闲。”
金世舟哼笑,不戳破,也不提起见到傅望楼的事。
“我爸要我这周末务必带你回家。”
他漫不经心道,长腿交叠,坐姿和往常一样板正。金世舟轮廓清瘦,今天穿了身深色双排扣西装,越发越发衬得矜贵。
同傅望楼一样,他身上几乎不会显露青涩,甚至比他更带层优雅。
“今天周四,”指尖按着书页,轻轻翻到下一页,没有半点声音。银框眼镜后的那双眼明亮锐利,无时无刻不透着精明。“只留给我们一天半的时间。”
“你是想走,还是要和我回家。”
金世舟将书摊在腿上,好整以暇看他。模样悠闲,似乎已经猜到了司温不会选择走。
司温挑眉,他这边一切照旧,大哥也从未说过要他带金世舟回家的话。
金家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没有时间给他深思,眼前只有三条路摆在他面前。
一是走,二是去,三是哪也不去。
沉吟片刻,司温笑了,钢笔在文件上轻轻敲击,将问题丢给金世舟,“你说过想分开就听你的,现在就是你做决定的时候了。”
这样的回答在金世舟意料之中,他知道司温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不过要借他的口说出来,省得以后招惹麻烦。
他神色不变,唇角上挑,“既然如此,你做好准备,这周六和我回家。”
“放心,我的家人都很好相处,到时候不用紧张,有什么回答不上来的,丢给我就可以。”
他的选择与上次说的南辕北辙,可金世舟就是笃定,司温也是这样想的。
至于原因,他不得而知,但感觉绝对错不了。
“金先生,”司温双手交叉支在身前,指尖不时点在手背上,眼中充满耐人寻味的探究。
“之前我们可不是这样说的。”
“计划赶不上变化,”金世舟给他铺好台阶,“我忽然觉得这样做才正确。”
“让他们放松警惕,我们才能出其不意。”
“是吗?”司温反问。
“嗯。”金世舟收回视线,慢悠悠翻着书页,内容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在两人意见达成一致的时候,傅望楼已经在前往医院的路上。
父亲病重,身为唯一的儿子,他是绝对要去探望的。
私人医院里非常安静,
傅望楼从电梯出来,长长的大衣随着走路向后摆,皮鞋踏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如同在打碎玻璃药瓶。
清脆又冰冷,含着触不可及的绝情。
他在病房外停下脚步,眉头紧蹙,实在不愿意见到名义上的父亲。
可现实摆在眼前,必须得面对。
房门打开,迎面扑来的药水味浓稠厚重,傅望楼垂眸看了眼手中的鲜花,忍着不适进去了。
傅中泊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白色被子覆盖在他身上,拓印出一具瘦弱萎缩的身体。隔着氧气罩看他的面容,就可以得知傅望楼浓重的眉眼遗传了谁。
傅望楼拿来花瓶,将花随手放了进去。
两年间,每隔一段时间他就要来一次。
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就那样安安静静坐半个小时。说是来探望,更像给将死之人准点报时。
傅中泊双眼紧闭,只有起伏的胸膛能证明他还活着。
如果他不是这个样子,又或者能睁开眼睛,看到傅望楼绝不会开心,甚至会感到厌恶。
傅望楼想着,眸色越来越深,说了来这里的第一句话:“墓地已经选好了,就在傅怀霄旁边。”
“等你下去,你们父子就可以团聚了。”
对这两个傅家人来说,他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如果不是真真切切留着傅中泊的血,这辈子他们都不会有交集。
不踏入这个圈子,更不会遇见司温。
傅望楼闭上眼,脱力般靠着椅背,脑袋里满是司温决绝失望的眼神。
它们织就一张网,将他牢牢套在里面。挣脱不开,这辈子都要受此煎熬。
他二十多年来似乎一直在吃苦,六亲不亲,爱人别离。对他而言,感情就是这个世界最奢侈的东西。
是他这个出身卑微,受尽所有人蔑视的私生子所不能拥有的。
说不恨是假的。
可是恨又有什么用。
恨不能改变他的身份,不能得到父母,更不能挽回司温。
他能做的,是一辈子背负这个恶心的身份,替父母在众人嘴里赎罪。和跟在司温身后,拼凑起他被自己一点点打碎的真心。
傅望楼讨厌自怨自艾,可现在却发现谁都不能免俗。
在这刻他真真切切的想,那些说他可恨的人是没有错的。
像他这样的人,理应被恨着。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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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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