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司温摸出烟,在烟盒上敲了敲,又放到鼻子下闻着。斜斜靠着座椅,神情放松,外套松松垮垮,甚至能够一直望进衬衫下布满阴影的皮肤。
“你说得不错。”
“但相对的,你不可以让我失望。”他按住打火机,在烟下燎了片刻,随着呼吸吞吐,烟雾在车厢里升腾,染上层虚无缥缈的朦胧。
金世舟不喜欢烟味,一直皱着鼻子,可闻来闻去,竟然嗅到丝丝缕缕的清爽冷淡。
他愣住,脚下轻点刹车,偏首去看司温。
对方单肘抵着车窗,撑住太阳穴,另一手夹烟,虚虚叼着,不怎么抽。
可从那微露的唇齿间,能够瞥见柔软湿润的舌尖。
金世舟收回视线,后知后觉那样的香不是烟味,而是司温的香水味。
乍闻清爽,后调冰凉。既冷漠又能轻易俘获人心。
银框眼镜遮挡住他的眼睛,就算是司温,也没能看到那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本可以叫停司温的行为,却硬生生忍了一路。
抵达金家时,两人身上或多或少染了烟味。
司温注意到后,刚要开口,被前来迎接的人打断了。
“小温,你可算来了。”金父笑眯眯道,亲自将他迎进家门,又在司温看不到的地方,扫过金世舟,示意他赶紧跟上。
司温从容换上笑脸,“让伯父伯母久等了。”
“应该是我主动来拜访,最近太忙,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客厅。
几双眼睛在他们进来时,就已经盯着看了。
金世舟母亲身子挺直,单独坐在沙发上,金大哥和未婚妻相互依偎,靠近里侧坐着。
他们带着打量、探究的视线,直白地与司温对视。仿佛他是一件供人挑选的商品。
即使他们掩藏的很好,在司温眼中,依旧拙劣。
正想着要如何开口,肩上忽然一沉,金世舟已经将他搂住,一一介绍。
司温和金大哥不算陌生,两人多有利益往来。于公,是可以在酒桌上谈笑风生的生意伙伴。
于私,倒算不上多么熟悉。
尽管如此,金大哥仍旧挂着得体绅士的笑。
来到金世舟母亲面前时,这位年过五十依旧保养得当的女人大大方方问候他,挑不出任何错处。
“伯母,”司温浅笑,将准备好的礼物亲手送给她,“世舟说您喜欢玉,我特意托朋友带回来一块。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式,就打成了耳坠。”
闻言,金世舟眸子微动,落在母亲手上简朴的黑绒盒子上。它看起来并不起眼,可打开后,便让人移不开视线。
玉的成色非常好,耳坠打磨的圆润精细,每个弧度都透出大气温和,送给金夫人最合适不过了。
他不自觉收紧手指,捏皱了司温的衣裳。他本以为,这次两人来只是演戏,司温不会认真。
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放在心上……
司温偏首看了金世舟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只觉得他莫名其妙。
不过随手从保险柜里挑选的饰品,就算价值不菲,也不至于让金世舟有所触动。
他有些想笑,好歹忍住了。
匆匆见过金家人,金父便带着司温往餐厅走。
有些事,边喝酒边说才有意义。
餐桌上,
司温轻抿着酒,没吃几口菜,大多数时候在与金父聊天。
“小温,”金父几杯酒下肚,双颊发红,“小旷他知道你今天来了吗。”
司温信口胡诌:“知道的。”
反正这种话没人去查,而且他相信,不论是否提前说,今天结束之前,大哥绝对会知道。
他和金世舟对视一眼,分明看到那双眼里浮现笑意。似在笑话他撒了拙劣蹩脚的谎言。
“那就好。”将他们的小动作收进眼里,金父点头又叹了口气,“伯父知道你和世舟的婚事突然,可这都是为了你们好。”
“看你们相处的不错,争取早日把婚礼办了,我和你爸也就放心了。”
听他提起父亲,司温眼皮抖了抖。
从小到大,最疼他的是父亲,最严厉的也是父亲。
除了傅望楼,他从未忤逆过父亲哪怕一句话。这三年来每每想起,都会涌起难言的愧疚。
司温饮酒的动作顿住,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傅望楼的那句话。
与他和金世舟,乃至大部分人相比,傅望楼没有完整的童年,更没有爱他宠他的双亲。
“父亲”这两个字,没人知道对傅望楼来说到底有多冰冷。
“在想什么。”金世舟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那些情绪瞬间如潮水般退去。
司温收敛神色,“没事。”
他的演技出神入化,这种程度的伪装不会被识破。
金世舟推推眼镜,沉默不言。
一顿晚饭磨磨蹭蹭,金父的嘴像是上了发条,喋喋不休说个不停,大概内容无非围绕着司温两人的婚事。
都说儿子像父亲,司温饶有兴趣去看金世舟,怎么也在这张俊逸清朗的脸上找到半分婆妈。
似乎看透他的想法,金世舟才要凑过来张口说话,司温的手机倏地响了。
看了眼备注,他本不想接,奈何对方锲而不舍,一直拨过来。
司温沉默片刻,“我出去接个电话。”
他独自来到小花园,坐在竹编椅子上,对着屏幕上极其熟悉的号码啧了声。
傅望楼打给他做什么?又看了眼时间,司温深深认为是他喝醉了。
可当他不耐烦的接通电话,听到的却是一片寂静,隐隐约约还有机器发出的声响。
“傅望楼?”司温皱眉,随手折下身旁花坛里冒出头的花,在手指间捻来捻去。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以及越来越明显的呼吸声。
“司叔叔,”傅望楼忽然开口,嗓音沙哑疲惫,如同一只敲破的鼓,“我想你了。”
突如其来的直白让司温眉头紧皱,几乎是瞬间察觉到不对劲。
以往的傅望楼强势霸道,从未像今天这样脆弱迷茫,
“你在哪,我想见你。”傅望楼说。
司温坐在花园里,周围空无一人,透过不远处的落地窗,能够看到餐桌旁等待自己的金世舟。
他神情淡漠,故意忽略傅望楼的不对劲,将实话说给他听。
司温:“恐怕不方便和你见面,”
“我在金家,正在讨论订婚的事,”
话音落下,他听到电话那头呼吸的声音陡然提高。就像被人用麻袋套着身体,一拳拳打在胸口上。
司温没有得到回应,因为傅望楼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盯着屏幕上的黑黢黢的自己,自嘲一笑,觉得十分滑稽。
*
与此同时,傅望楼静静坐在病房里。
刚才还与司温通话的手机,此刻七零八碎躺在地上。
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他面色阴沉痛苦,额角甚至泌出汗,浓黑如夜的眸子清明不复,乱糟糟的混杂着不知名的感情。
这间病房里不止他一个,在面前的病床上,躺着的是他父亲。
是那个曾不愿认他回家,后来又像对待垃圾那样轻视他的父亲。
现在他死了,傅望楼虽没有亲眼目睹那个过程。却在见到尸体的第一瞬间,产生了“不可能”的想法。
傅望楼就坐在病床边,双腿交叠,居高临下审视这张因为生病而迅速垮掉的脸。
傅望楼漫无目的想着,一会儿是从前,一会儿又是梦到过的场景。记忆里什么都有,可就是仿佛缺了什么。
他闭了闭眼,耳边发出阵嗡鸣。
再次睁开眼时,他想起来了,最重要的心脏不在这里,起搏跳动都与他无关。
可他就是想听脉搏有规律的起伏声。
他拨通司温的电话,然后得到了那个回答。
“啪”的一声重响,在病房里层层游荡。
黑色手机磕在僵硬的墙上,屏幕彻底破碎,整个机体在接触到地面时四分五裂。
这样做似乎不能平复傅望楼的怒气与怨怼。
有那么几分钟,他什么都听不到,唯一能看见的只有父亲那张发青发白的脸。
傅中泊死了,除了傅氏,只留给他自私自利以及残缺的感情。
别人在父亲身边或许学到了责任,学到了爱。
傅望楼学到的,只有永无止境的冷漠自私。
胸膛酸麻胀痛,似乎有什么要破土而出。那东西的尖锐部分顶在心脏上,疼的要命。
傅望楼不安地皱起眉头,视线飘忽不定,从父亲身上,转到了破碎的手机。
几分钟前他还在和司温说话。
对方不愿见自己,并没有错。
错的一直是他,拎不清,搞不懂,自作聪明。
现在的结局是他一手造成的,司温给他的爱和那手机的下场一模一样。
被他摔得满地狼藉,到处粉碎。
傅望楼起身,来到手机旁缓缓蹲下,极其认真的将它们捡起来。捡着捡着,忽然感觉窗外天有些阴,似乎马上要下雨了。
而他的心里,同样乌云密布,透过那双布满阴郁的眼睛表现出来。
司温挂了傅望楼电话没多久,又接到于洮的来电。
对方言简意赅,只说了一件事:“私生子他爸死了。”
说不惊讶是假的。
难怪方才傅望楼会那样异常,司温沉默良久。
“你在听吗?”于洮问。
司温“嗯”了声,“我知道了。”
这次轮到于洮沉默,片刻后他问:“就这样?”
“嗯。”
司温捻着手边的花叶,眉眼间满是傲慢的淡漠,“不然还要怎么样。”
“我已经为他掏尽心血,再也没有值得贡献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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