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马的蹄铁碾过江州城外的碎石路时,雨终于停了。
闲人客勒住缰绳,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戈壁,风裹着细沙扑在脸上,带着西北特有的干燥。周归寂将折扇别在腰间,指尖捻了捻布帛的边角——那卷藏着莲心窟地图的布帛,被雨水浸得发皱,朱砂点晕开的痕迹像滴在宣纸上的血。
“再往前就是‘鬼风口’,据说夜里会有沙暴,咱们得赶在日落前找到歇脚的地方。”周归寂的声音裹在风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警惕。他从行囊里摸出个水囊,递给闲人客,“这是江州码头买的马奶酒,能驱寒。”
闲人客接过水囊,指尖触到冰凉的羊皮,突然想起盛命留在客栈的那枚莲纹铜钱——十年前雁门关的信物,如今散落在江州的雨里,像被遗忘的旧诺。她仰头灌了口酒,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烫得眼眶发涩:“你说,盛命能找到他吗?”
周归寂望着戈壁尽头的落日,余晖把他的侧影染成暖金色:“那家伙虽胆小,算卦却从没错过。十年前雁门关那桩事,他是唯一能把五个人凑齐的人——只可惜,最后还是散了。”
他没说“散了”是什么意思,闲人客不知十年前那事的内幕但也懂。十年前的雁门关,五个各怀心思的人聚在一起,最终却落得死的死、散的散,只剩凛无名守着无名门,盛命躲在龟壳后算卦,周归寂成了漂泊的浪客。
马蹄声突然慢了下来。
闲人客低头望去,黑马的前蹄陷进了沙地里,蹄铁蹭到块硬物,发出“叮”的轻响。周归寂翻身下马,用折扇拨开浮沙,露出块半埋在地里的青铜牌——牌面刻着云纹莲纹,正是追杀她的人腰间挂着的样式,只是牌面多了道深可见骨的刀痕。
“是十年前的东西。”周归寂指尖抚过刀痕,“这是翟忠阳师父的佩牌——当年他师父就是带着这牌,死在雁门关的乱箭里。”
闲人客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青铜牌旁的沙地里,还埋着半柄锈迹斑斑的剑,剑柄缠着的布条上,绣着个极小的“明”字。青云阁第三十二任掌门——周竹明,也是一位天之骄子,可惜死在这乱箭之中。
“看来咱们走的路,和十年前他们走的一样。”周归寂将青铜牌收进袖中,“新帝的局,恐怖早就布了十年。”
天色渐暗时,他们终于在鬼风口边缘找到座废弃的驿站。驿站的木门烂了半扇,门上挂着的“平安驿”牌匾被风沙磨得只剩个“安”字,院里的枯井旁,堆着几具只剩白骨的尸体,衣料碎片上还能看见青云阁的莲纹。
“是周玉的人。”闲人客拔出“随影”剑,剑锋扫过尸体的肋骨,“死了不到半个月,骨头缝里还留着断魂草的味道。”
周归寂踢开块挡路的枯木,露出驿站的后门:“他们是来寻莲心窟的,结果先死在了沙暴里——这戈壁,从不会偏袒任何人。”
驿站的正厅积着厚厚的灰尘,角落里堆着几卷发霉的羊皮卷。闲人客展开其中一卷,竟是份详细的雁门关地形图,图上用朱砂标出了十几个“莲心窟”的位置,每个位置旁都写着“空”字,只有最深处的那个位置,画着株并蒂莲。
“是林鹤年的笔迹。”周归寂指着“空”字旁的小字,“他十年前就寻过莲心窟,结果每个窟都是空的——看来‘莲心是仙物’的说法,从一开始就是个幌子。”
幌子?闲人客突然想起林鹤年留在林家密室的布帛——那幅地图根本不是为了找莲心,是为了引新帝的人去雁门关,让他们死在沙暴或机关里。林鹤年知道仙物不存在,却用“莲心”做饵,钓着新帝和周玉一步步走进死局。
“吱呀”一声,后门突然被风吹开。
闲人客猛地回头,看见个裹着灰布斗篷的人影站在门口,斗篷下摆沾着沙粒,手里攥着根拐杖,拐杖头刻着枚莲纹铜钱——正是盛命留下的那枚。
“你是……”
人影掀开斗篷,露出张满是皱纹的脸,左眼戴着个黑布眼罩,右眼浑浊却亮得惊人:“我是十年前雁门关的‘第五个人’,你们要找的人。”
他走到枯井旁,从怀里摸出个陶土罐子,倒出把泛着蓝光的花瓣——是醉心兰。“江州客栈的书生,是我杀的。”他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木头,“他是新帝的眼线,带着假地图混在江湖人里,我不得不杀。”
闲人客攥紧了“随影”剑:“盛命呢?”
“他在码头被周玉的人抓了。”老人的指尖抚过青铜牌上的刀痕,“周玉知道他能算出莲心窟的位置,用他的龟壳威胁他——盛命那小子,最宝贝他的龟壳。
周归寂突然笑了:“十年前你就是这样,用谎话把我们凑在一起,现在又想骗我们去救盛命?”
老人的右眼突然红了:“我没骗你们。十年前我没护住他们,现在不能再让盛命死——周玉在莲心窟里布了机关,他要把所有知道莲心秘密的人,都埋在雁门关的沙里。”
他从怀里摸出个布包,展开时,里面是五枚刻着莲纹的铜钱——十年前五个人的信物,如今终于凑齐了。“凛无名让我在这里等你们。”老人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她早就知道新帝的局,也知道莲心窟里没有仙物——那里只有她三百年前埋下的东西,能毁了新帝所有的算计。”
戈壁的风突然大了起来,驿站的窗户被吹得“哐当”作响。闲人客望着老人手里的五枚铜钱,突然想起凛无名说的“六百年的长生,是天道的惩罚”——或许这惩罚,就是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却还要守着他们的执念,把未完的局继续下去。
“什么时候出发?”闲人客将“随影”剑归鞘,指尖触到布帛上的朱砂点,那里浸着林鹤年的血,裹着十年前的旧诺。
老人将铜钱塞进她手里:“等沙暴停了。雁门关的莲心窟,只有沙暴过后才能进去——那是凛无名三百年前设下的门。”
夜里,沙暴如期而至。
狂风裹着沙粒砸在驿站的门板上,像无数只手在拍打。闲人客坐在枯井旁,手里攥着五枚莲纹铜钱。
周归寂和老人在说什么,声音极低,闲人客偷听不到,这样的氛围让闲人客竟产生困意。在她彻底进入梦乡前,二人的谈话声高了些。
“她活了六百年,却总把别人的命看得比自己重。”老人的声音裹在沙暴里,“这次雁门关,她是想把自己也埋进去。”
闲人客攥着铜钱的手紧了紧。她想起凛无名左眼的白翳,想起她拍着自己的手说“雁门关见”,想起她白衣胜雪的身影消失在江州的雨雾里——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活着回来。
沙暴停时,天已经亮了。
戈壁的晨光像碎金洒在沙地上,驿站的木门被吹倒在地,露出条通往雁门关的路。老人拄着拐杖走在最前面,五枚铜钱在他的布包里叮当作响,周归寂将折扇展开,墨竹在晨光下泛着清光,闲人客的“随影”剑斜挎在腰间,布帛贴着心口,暖得像林鹤年未凉的血。
“走吧。”周归寂的声音裹在风里,“十年前没做完的事,这次做完它。”
黑马的蹄铁碾过沙地上的青铜牌,留下道浅浅的印子。闲人客回头望了眼废弃的驿站,“平安驿”的牌匾在晨光里,终于露出了完整的“平安”二字。
但愿真的平安。
愿平安愿平安愿平安[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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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戈壁尘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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