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先吃饭吧。”陆鹤眠对公孙上尧的风月之事没太大兴趣,他殷勤地给薄澜夹菜,细心叮嘱:“秋月白是烈酒,不可多饮,一杯足矣。”
公孙上尧倚在门口,叫阿松上来添菜。席间苏筠神情恍惚,抽泣不止,公孙上尧不厌其烦,饶是看他不顺眼的季晚筝也挑不出刺来。薄澜瞧着他品行端正,原谅了他推自己坠楼这件荒唐事,开始问起他游历人间的父母。
陆鹤眠见二人意气相投,道:“公孙公子突然转了性子,对苏姑娘如此善解人意。”
“比不上你对容公子。”公孙上尧对陆鹤眠的身世早有怀疑,此刻正是打探消息的好时机,他道:“陆公子出来比武招亲没个结果,家里人不着急?”
陆鹤眠言简意赅:“我家风自由,不受拘束。”
“那你师父也不管?”公孙上尧道。
“无门无派,独自修炼。”陆鹤眠道。
“你方才用的的傀儡戏法冷僻罕见。”公孙上尧道:“我的修为虽在你之上,但你年纪比我小,我不如你。”
“过谦了。”陆鹤眠移开那壶秋月白,给薄澜盛了一碗汤,薄澜虽是不悦,却也没反对。
公孙上尧道:“我幼时也算好学,读过不少经典,隐约听过江湖上有这样一门秘术,用傀儡线操纵人与物,比用灵力要轻松得多,我原是不信,今日算是长了见识。”
“那便是你学艺不精,《丹台语录》奇巧篇曾提过‘驭物凭心’,这傀儡戏法的本源还是灵力,只不过要使巧劲。”薄澜终于得空插话。
“《丹台语录》语焉不详,三言两语怎么解释得清楚?”公孙上尧摇头。
陆鹤眠直言:“那是你悟性不够高,我看一遍就会了。”
薄澜笑出声,被公孙上尧睨了一眼,他不想惹这位身处桃花劫的小公子,继续低头吃饭。陆鹤眠点的菜极衬他的心意,趁他们二人斗嘴,薄澜拿回那壶秋月白偷偷给自己斟酒,渐渐犯困。
“喝醉了不省人事,还怎么入梦?”季晚筝见状,冷不丁抱怨道。
“今晚不行,太累了。”薄澜撑着头打了个哈欠,道:“季姑娘,既然你与苏姑娘是闺中密友,那你和她住一间,这样我也放心。”
“不行!”
“不行!”
苏筠和公孙上尧异口同声拒绝,苏筠倒还好理解,她现在神思忧虑是个病人,心心念念的只有公孙公子,可公孙上尧为何反对?
“为什么不行?”季晚筝拔剑,挡在苏筠身前。
苏筠急了,不顾一切要往公孙上尧身边扑,薄澜正为难,季晚筝眼疾手快,直接把苏筠打晕扛在肩上。
薄澜:“……不愧是你。”
陆鹤眠:“……姑娘好臂力。”
“万万不可!”公孙上尧上前拦住季晚筝。
季晚筝道:“这没你事儿了。”
“你对她如此粗暴,我如何能放心?季姑娘,在下心直口快就直说了,你口口声声说和筠娘是朋友,可你动辄责骂,现在还将她打晕,实在逾矩!筠娘没有认你,我不放心你们待在一起。”公孙上尧道。
季晚筝戴着面纱,看不清表情,她道:“挺有意思,你与她素不相识,她把你认作相公,你就比我还护着她。日后若是许多女子都把你认作相公,岂不是都要护着?”
“混淆是非,这不是一码事!”公孙上尧涨红了脸,只恨自己笨嘴拙舌说不过她。
季晚筝道:“你方才也听到了,她摊上的是大麻烦,别那么较真,真陷进去了对你不好。”
“我偏要弄个明白。”
“他们是局外人,可以独善其身,你却难以脱身,若是遇到凶险困局,别怪我没提醒你。”
薄澜扶额,认真提议道:“别吵了!这样,我有个办法,你们三个人同住一间,你值上半夜,她值下半夜,轮流看护苏姑娘,如何?”
“我不睡!”公孙上尧坚定道。
“我也不睡!要是我一个没留意,她说不定就黏到情郎身上去了。”
公孙上尧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但他确实不放心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
陆鹤眠见这出闹剧终于要收场,道:“兄长,天色已晚,我们先歇下吧。”
薄澜随他出来,道:“入梦之前我还要准备点东西,你去休息,不用管我。”
陆鹤眠笑道:“兄长博学多才,那贪欢蛊只在云河的偏远地区盛行,你连这个都知道。”
薄澜苦笑道:“我少时在云河待过,当时有位朋友中了贪欢蛊昏迷数日,游医入梦才解燃眉之急。”
陆鹤眠一怔,问道:“是什么梦?”
“不知道。”薄澜道:“游医不会泄露病人的私密之事,那位朋友也没有提及,所以我无从得知。”
此时阿梅路过,对方虽是毕恭毕敬朝他们鞠躬行礼,但目光躲闪形迹可疑,薄澜不由得留心。
陆鹤眠看着他的背影,道:“兄长,此人面露凶光,似乎对你的佩剑很感兴趣。”
“那也得有本事拿走。”
薄澜送他到门口,忽然看见门上贴了张青面獠牙的画像,好奇道:“这是哪路仙神?”
“明宸武神。”陆鹤眠答。
“啊?”薄澜仔细一看,佩剑和爱宠都在,旁边还写了他的名号,的确就是他。
“唉。”薄澜叹气,好不容易看见一张把自己当门神的画,竟然如此丑陋粗鄙。
说来,这种刻板印象已流传数年。凡人提起武神,总要夸他一句力大无比,茶馆里说书的梨园里唱曲的也要把他塑造成高大粗犷的威猛将军,配一位美貌佳人,带两个顽皮小将,再凑点危害人间的鬼怪,就是出斩妖除魔的好戏。
大抵是觉得武神必能拔山扛鼎,然而神魔较量并非是蛮力的比试,薄澜素以智谋和武艺取胜,还没遇到过要与哪路妖魔掰手腕的时候。
谁也不愿自家门神是个长眉细目笑颜明媚的少年郎,因而燕颔虬须的模样流传甚广。
薄澜任由坊间胡诌,传他昨日一拳打死蛇妖,今日一脚踢翻魔巢。
总之,大家开心便好。
若是自己家臣出身、受尽羞辱从而飞升成神的故事能激励后生晚辈刻苦修炼,那也算他功德一件。
毕竟,不是所有仙家后代都天赋异禀,也不是所有寒门子弟都与修道无缘。
这么一想,也没什么了。
山中清寒,薄澜虽是修道之人,却也逃不脱四季轮回的掌控,他察觉到凉意,道:“倒春寒要来了。”
陆鹤眠看着夜空,低声道:“南炤又下雪了。”
“这你也知道?”薄澜没太在意。
阿松提着灯来送热水,道:“听那边的人说,少君是上天赐给南炤的礼物,就连天上的雪都偏爱他。”
薄澜困惑道:“为何?”
“武神死后这些年,南炤连个雪点子都见不着。”阿松见他有兴致听,就想多说几句逗客人开心,“听说武神厌恶南炤,还在怪罪帝君呢。”
陆鹤眠道:“我也这样想。”
薄澜自嘲一笑,“神仙殒没如同凡人离世,早就没了五感,何来怪罪一说。”
“谁让武神飞升之前是帝君的亲卫呢。”阿松道。
薄澜知道他开驿馆阅人无数,便有意找他打听,道:“义弟,你先歇息,我找阿松聊聊天。”
或许是这声“义弟”稍微安抚了一下陆鹤眠,他目光幽深望了薄澜一眼,道:“兄长早去早回。”
薄澜随着阿松下楼,低声问:“你见多识广,江湖上传炎如瑾已经死了,你觉得是不是真的?”
“都这样说,但我觉得他没死。”阿松细细打量了他一眼,“公子看起来养尊处优,不像和他有仇,以后还是少打听,他虽然不出现,但这世上发生的种种,应该都很清楚。”
薄澜笑道:“梁州有一座山神庙,你可知道?”
“当然,梁州第一神庙便是它,荒废多年早就没人去了,出门东去十里地就能找到。”阿松面露难色,“本该我带您去的,可琅华殿的仙使过来了。”
薄澜心下一惊,这么快又找来了?!
他道:“又是找奚休的少君?”
阿松道:“不,是帝君的金乌鸟也跑了,那鸟金贵得很,只有南炤有,可不得严查吗?”
薄澜好笑,琅华殿的鸟都想跑,可想而知那是什么炼狱,他道:“金乌是赤焰城土生土长的鸟儿,战时几近灭绝,如今居然能在南炤见到。”
阿松道:“就连我们梁州人都知道,那只金乌性情顽劣,帝君把它哄高兴了才准摸。听说当初寻来是要送人的,帝君悉心照看,说是要送给宸光武神当生日贺礼,可惜……”
薄澜好奇,问:“可惜什么?”
“帝君与武神决裂后便改了主意,说薄澜家臣出身,配不上这般金贵的鸟儿,赠他一只白鹤便算是恩赐了。”阿松学得有模有样,“这话还是一位仙使说的,他在琅华殿当差,应该没差。”
原来如此。
不是为了逗他开心,更不是讨他欢喜,是因为看不上他瞧不起他,才送他没那么稀罕的“贺礼”。
薄澜不算意外,笑道:“有道理,薄澜这条命都是他救的,确实配不上。”
“您这是哪儿的话,那可是明宸武神,千秋万载独一无二的明宸武神。”阿松道。
“算年纪,奚休也老大不小了,这么多年都讨不到老婆,可以想见,他有多招人厌。”说到后半句时,薄澜一字一顿,脸上却带着讥讽的笑意,语调微微上扬,像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帝君正值盛年,一般人入不了他的眼,要不是生病找人冲喜,估计会一直拖着。其实鲛人性情温柔,与威严的帝君很是相配,可谁能想到那鲛人竟然连九州之主的婚都敢逃!”阿松知道少君爱听奚休从前的事,嘴也没个把门,就把这些年听来的小道消息全部往外倒,“这位公子,我听说帝君从前还是个情种,有个求而不得的心上人。”
“心上人?”薄澜停下脚步,似是要专心听奚休的情史。
阿松自知失言,回过神来,轻声道:“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薄澜回想起上辈子在南炤当亲卫的那些年,习武修炼、出兵打仗,大敌当前,谁都忙得不可开交,奚休竟有空同人谈情说爱……是西南秋家的那位?
他俩似乎还定过亲,那时候薄澜性命垂危,半梦半醒间听说了这个消息,半晌才回过神。他是重情重义之人,连声说了几个“好”,强撑着身体下床,亲自为奚休挑选贺礼。
“秋穗姑娘?”薄澜问。
“秋……秋什么?秋穗?”
这都是哪年哪月的事了......阿松一愣,道:“或许吧,可秋姑娘不喜欢殿下,退婚不到半月就嫁给了清河少主林泓。”
薄澜若有所思,笑道:“我若是女子,也会钟情于林泓那样的才子,温柔体贴风度翩翩。奚休从不服输,争强好胜惯了,输给林泓肯定很不甘心。”
“是这个理。”
“所以奚休的心上人是谁?”薄澜装作不在意地问起。
“我听说是明宸武神呐!”
“啊……啊?”薄澜无语了,这何止是胡编乱造,简直是耸人听闻。
“以后别说这些话了,我都怕奚休知道后砍你们脑袋。”薄澜想想都觉得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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