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州百姓数百年来供奉着一位山神,薄澜上辈子刚离开南炤时,这座山神庙还香火不绝。战时兵荒马乱,梁州百姓并未得到山神庇护,渐渐生出怨念。后来,柳家小女儿柳颂声得道成仙,梁州人信奉的神官就变成了和真元君。
如今的山神庙人迹罕至,杂草丛生,年复一年的落叶在庭中零落成泥,自始至终无人打扫。最落魄的当属那尊山神像,被人砸得稀碎,早已无法窥得山神真容。
薄澜轻叹一声,念了个旋风诀清扫出一条小道,他在院角的松树下掘地三尺,又破除三道高阶的障眼法,如愿找到他十四年前存放于此的酒坛。
酒坛无酒,放的全是他的旧物。
刚重生时,薄澜不愿经受世间纷扰,就没想过把它们挖出来,谁料正巧到了梁州就碰上一件无比棘手的麻烦事。如果他推断没错,苏筠应该是在历劫,只是这劫数太古怪,若是入梦杀蛊,不带点厉害的法器恐怕难以应对。
薄澜把酒坛里的东西一股脑全部倒进百宝囊,坛底只剩下一封书信,他没敢打开看,他知道那上面写着四个字——叛臣当诛。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将它留着,但当年没烧毁的东西,他现在也不在意了。
临行之前,他忽然想起一桩陈年旧事,一时兴起,便径直奔向山神庙的后院。这里原来是看守神庙的道人生火做饭的地方,按理说只会比前院更乱,没想到里面是出乎意料的干净,就连柴火堆也堆得整整齐齐。
不像有人常住,多半是哪个江湖过客在这里临时歇脚。薄澜没多想,担心惊扰到素不相识的路人,就折回了驿馆。
子时已过,驿馆内鸦雀无声,那些用鲛绡修炼的修士们尽皆歇下,庭中只有风吹树叶的簌簌声响。
薄澜轻叩房门,没听见动静,只好推门而入,令人讶异的是陆鹤眠居然不在房中,就连包袱也不见了。他不由得松了口气,这少年看似清正,心思却难以捉摸,若是真的一走了之,于薄澜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欲倒头就睡,刚躺下,鼻尖忽然嗅到一股血腥味,他进门时大步流星,一门心思全在陆鹤眠身上,竟没留意这味道。他附身细看了一会儿,在桌脚边发现了一滩血迹。
原来如此。
薄澜叹了声气。要不怎么说走廊尽头要挂着明宸武神的画像威慑妖魔呢,即便你不去找麻烦,麻烦也会找上门来,这世道,就是如此。
*
梁州城外,苦坟地。
月黑风高,两个精怪在挖坟,旁边的杂草地上躺着一位玉面少年郎,容貌周正仪态端方,可惜他面色惨白嘴唇乌青,已是断气的死人相。
“我怎么跟你说的!?要等夜深人静两个人都睡熟之后再下手,你偏不听,现在干掉一个,另一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阿竹挥动铁锹,一边铲土,一边高声抱怨。
“艺高人胆大,若是束手束脚,大货就跑了!”阿梅不以为意,“能抓一个是一个,要像你一般胆小怕事,这生意是做不成了。”
“哼。总比暴露了好。”
“他们一行有五个人,那个姓容的最有钱,穿得衣服料子最好,但法力应该是最弱的,他要是发现姓陆的被人绑了,肯定吓得尿裤子。”
“这才麻烦,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阿竹道。
“打死不认不就行了,眼下正是桃英节,梁州鱼龙混杂,什么恶人都有,到时候就说是魔界人干的。”阿梅拔出陆鹤眠胸前的匕首,见他出血不多,又猛踹了几脚,道:“确定死了?”
“一棒打晕,当场就往心口扎了一刀,你没看见?”阿竹睨了他一眼,“你总是疑神疑鬼,”
“杀人不补刀,不怕他反杀?”
“怎么可能?”阿竹道:“他要是有反杀的本事,还需要等到现在?那些道行不浅的神仙忙得很,没工夫陪我们玩。”
阿梅做事谨慎,把刀扔给他,阿竹只好又往陆鹤眠身上扎了几刀。
阿梅拍拍陆鹤眠空空如也的钱袋,道:“都搜干净了?”
阿竹扒开土坑里的碎石,骂骂咧咧道:“说起这个我就来气,呸,一动手就是抓了个最穷的,除了一把剑和一袋银子,什么都没有!根本没你说的有钱。”
“怪我,我看他付房钱的时候大方得很,不像穷鬼。”阿梅摆摆手,道:“埋吧,如果那个穿红衣的小白脸还在,就把他一并料理了。”
阿竹把陆鹤眠的身体拖进土坑,突然想起什么,道:“你还没吸血呢。”
阿梅冷笑:“你把他打昏的时候我就尝了一口,难喝至极,又苦又麻,要是喝完,三天三夜吃不下东西,姑且放过他吧。”
“还有你放过的人,可想而知有多难喝。”阿竹看着陆鹤眠那张苍白如纸的脸,略感惋惜,开始填土埋人,“真是可惜这副好皮囊,天道不公,为何你我二人就如此丑陋。”
“你丑,我不丑。”阿梅道。
阿竹摸摸胸口,“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着实不安,你说他这相貌算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好看,又汇聚天地灵气日月精华,是聪慧之相,怎么会随随便便被我们弄死了呢。”
阿梅道:“休要长他人志气!”
阿竹没说话了,费了一炷香的功夫,他总算把陆鹤眠埋了。
阿梅坐在坟坑边把玩陆鹤眠的佩剑,道:“青铜铸就,算是最次的,刀刃也不够快,唯一值钱的就是这剑柄上的绿松石,这么大一颗,还镂刻了凤凰,应该能卖些银子。这么一想,红衣小白脸虽然穿得阔气,但口袋里的家伙估计还不如这个,但他住到咱们店里来,就是与咱们有缘,该杀的杀,该劫的劫。”
阿竹看着那颗从剑柄上扣卸下来的绿松石啧啧称奇,“听说南炤那边只有王族才能用这么大的,你说这小子该不会是南炤帝君的亲戚吧。”
“荒谬,再这样下去,你别把自己吓死!”阿梅白了他一眼。
阿竹心中惶恐,道:“要我说这回还是冲动了,你没看见他和谁一起来的?公孙上尧!那个黑衣女郎好像都不是走前门进来的吧,绝不简单,他们要是不依不饶,咱们就摊上大麻烦了。”
“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他们这波人是半年来最有钱的主,胆子小就别干这行。”阿梅把坟坑上的土踩严实了,催促道:“行了,赶紧回去,免得真怀疑上咱们。”
阿竹和阿梅匆匆回到梅花驿,阿梅怀里揣着从陆鹤眠佩剑上取下来的绿松石,两人做贼心虚不放心,跑去薄澜门外偷听。
“没动静......”阿竹喃喃道:“怪了,是没回来还是没发现?”
阿梅捅破窗户眼,摇头:“压根没人。”
“无事就好,咱们也回吧。”阿竹打了个哈欠,路过公孙上尧那间房,习惯性偷看,发现公孙上尧和蒙面黑衣女郎坐着干瞪眼,道:“有意思,公孙公子和两位美人同睡一间,当真艳福不浅,都快飞升了还不忘在温柔乡里缠绵,就是这个玩法嘛,蛮稀奇的。”
“别看了,赶紧走。”阿梅拍他的后背,催促道。
翌日清晨,公孙上尧被一壶清茶泼醒,他迷瞪睁眼,看见季晚筝坐在面前。
“公孙公子能吃能睡,好福气。”季晚筝冷嘲热讽道。
“我……我一时不慎才睡着的。”公孙上尧看向床榻上的苏筠,道:“还好,筠娘还睡着,昨晚上疯语不止,真让人担心,待会我背她下楼转转。”
“背?公子何出此言?”季晚筝道。
“筠娘腿脚不便,你不知道?”公孙上尧一脸狐疑。
“……她一贯坚强,我忘了她是个跛子。”季晚筝道。
“哼,虚情假意。”公孙上尧洗了把脸,准备去找薄澜,一推门,看见薄澜正站在廊下发呆。
“你相好呢?”公孙上尧问。
“死了。”薄澜道。
“死了……死了?!”公孙上尧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难以置信道:“不是吧,就算你看不惯他,也不应该……”
“我昨晚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没看见人,只有地上一滩血,阿梅说桃英节出入梁州的魔界人不少,以前也有这样的事,多半是被人劫财劫色,凶多吉少了。”薄澜道。
公孙上尧不信,“怎么会?以他的修为,不至于被人随便掳走,除非是心甘情愿,地上真有血?”
薄澜还没答话,公孙上尧听到下面传来一阵啜泣声,他俯身一看,阿竹和阿梅在院子里烧纸,一旁站着的阿松面如菜色。
“……真死了?”他低声喃喃,惊讶于薄澜的无情。
阿竹拿了薄澜的钱,一边装模作样给陆鹤眠烧纸,一边偷笑,道:“笨死了,说什么都信,这个姓容的是最蠢的一个。”
“可不嘛,听说帝君的逃妻也姓容。”阿梅道。
“我骗那姓容的说纸钱比铜钱贵,他还真给了三锭银子。”
“笃笃——”
有人在叩门。
阿竹皱眉,把那袋子纸钱全倒进火盆里,低骂道:“谁这么早敲门,你去开。”
“你去。”阿梅头也没抬,命令道,
阿竹一贯受他摆布,不情不愿去开门,声音懒散,“打尖还是住店?你……你……你你你!”
门外赫然是昨夜埋了的陆鹤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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