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红唇轻启,吐字如蛇蝎,仍觉不够般又添了几个字:“你要不在这杀了我,总有一天,你的好师父会完完本本地知道……你的天魔是怎么顶着他的皮囊与你……”
这后几个字已经抬得极轻极高,在看见萧璁瞬间烧至血红的双眼后,鸣秋欲擒故纵地把之后的话悬在舌尖不放。
下一个字节还没落下,“锵——”的一声像根针一样扎进了这诡异的裂隙。
滔天的杀意下,萧璁的佩剑发出渴血的嗡鸣,灵力蓄势到极致,竟然隐隐有层血红的光。
随后,他松了松手腕,复握紧剑柄,仿佛应邀决斗的野兽一般,脚步沉沉地向前走去。
他就这样绕过了陆洄的维护,面无表情,甚至显得十分冷静,路过身侧时,后者被他眼底野火似的执拗烫了一下,一时间没心思顾忌别的了,沉声道:“阿璁。”
萧璁此时竟然对他的警告置若罔闻,就这样路过了他,陆洄心脏炸了一下,立刻泛起怒火,刚要动手,鸣秋立刻举起右手。
他什么也没说,五指一勾,引爆符咒立刻隐秘地闪烁了一下。
神像要是在这炸了,别说道场里的人,方圆几里的平头百姓一个也跑不了。
陆洄指节攥得发白,头顶的双生神像仍然不详地响动着,白光愈盛,他眼睁睁看见萧璁缓缓走向宝座,大大方方地停下面对着鸣秋。
他强压下马上翻天的怒意,语气比之前更为不善:“萧照夜。”
萧璁背对着他,看不见表情:“我没事……很快就结束了。”
陆洄不太想知道他后半句几乎听不见的话是什么意思,前半句也截然不信,玄武骨紧跟着跳出来作妖,让人脸色一白,萧璁此时却悠然给了他四分之一个侧脸,逆光下嘴角似乎带笑。
随后他回身面向宝座里纤瘦过了头的少年,笑意俨然从未出现过。
遮住瞳色的幻术浮动了一下,露出他碧色的虹膜,此刻也被不知名的情绪染得幽绿而森然,萧璁居高临下地盯着地上紧握右手的鸣秋,轻声道:“你真以为我现在不敢杀你?”
“你当然敢。”鸣秋笑道,“同归于尽算什么,拉上整个江安的人垫背又算什么——天魔引之间注定是不死不休,这我最懂。”
符咒依然在闪烁着,除此之外,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萧璁平静地打量了下这要和自己同归于尽的妖人,并没有后者想象中的恼羞成怒。
甚至连杀意也淡得看不见了,仿佛在刚才短短的一段路程里,他已经塑好了一座金身,原封不动地把诅咒里带来的暴戾和疯癫悉数炼化,变成了什么更可怖、更深不见底的东西。
两个天魔引就这样在神像的中心僵持着,一站一坐,如同野狼和毒蛇,一个缠上了对方的咽喉,另一个咬住了对方的七寸,都拼死也不肯让步。
局势比刚才公羊洵被掐在对方手里时更糟,嗡嗡的振动声里,每一分每一秒都连接一道无形的引线,囊括无数变数。几丈远的身后,陆洄看着二人隐秘的对话,心跳越来越快,几息之后一腔惊怒终于灌顶,爆喝出声:
“萧照夜!你连我的话都不听吗?退出来!”
这种情况下的两方对峙到底是心理博弈,一举一动,甚至一个细微的表情踏错都可能打翻棋盘。陆洄拇指抵住剑格,喝完这一句简直要呕血,拼命才把翻涌的气血压下去,没让人看出端倪。
有生以来,被他这样喝问还仿佛听不见的,这还是头一个。他感觉额头有什么东西一抽一抽的跳,几乎要涨破皮肉,陆洄掐住自己的掌心维持姿态,又惊又怒地看着萧璁的背影,心想:我是再也管不动他了吗!
怒喝仿佛隔了一层纱帘,被萧璁远远地抛在身后。另一场域的针锋对决中,二人的瞳仁里都闪过无数浮动的烟云,在那一双暗流汹涌的碧色里看见数不清的幻象。
帘幕之上,他首先看见了衣发散乱的刘女史,金鉴池缥缈富丽的十二楼间,有人高叫“一女婢和幼子,何足惧耶”,而她收紧手臂,朝怀中这懵懂的视角惨淡一笑。
“你记住,你是皇子……你是皇子,他们怕你,不只因为你的母亲——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
下一重,陆洄苍白而森然地坐在巍峨高耸的承明堂里,嘴角带血,诡丽地朝他投来一瞥:“过来,亲我。”
他着魔般走过去,带着一只眼罩的公羊彬急匆匆地拽住他的袖子:“孩子,水患死的人多了,成千上万啊,但凡能活下来,活法总多的是,别跟他们去,我出钱赎你!”
天地颠倒,神医手捧着自己鲜血淋漓的眼珠颓然倒地,黑袍的秦榕幽幽开口:“现在相信我了吧?如果不是他,你本来应该成为承接天道、统领千秋的神皇。”
黑袍的鬼影转瞬被剑气当空斩碎,玉陵山矿洞里,陆洄收剑入鞘,洁白的侧脸在黑暗中几乎有一层微光:“傻了?跟上。”
水声潺潺,他上前几步,顺着那人的指引看向头顶巨大而扭曲的神像,秦榕行了礼,语带蛊惑:“那就是三圣神,尊主,你有**吗?你——做好向它供奉的准备了吗?”
“你没准备好。”
陆洄本来裹着大氅在一边晒太阳,神不知鬼不觉地双指一点,灵光打在一个刁钻的角度上,直接击飞了他手中的剑:“心要静,下盘要稳,出手要快,再来。”
“成日苦修有什么意思?”
酒气和香粉味交缠在一块冲进人鼻子里,有个莫名的声音在他脑子里一笑,摇摇晃晃的修士搂着娇弱的妓子,嬉笑道:“果真欢喜,果真极乐,人欲才能通天啊!”
“……但我从来没问过你是怎么想的。”陆洄病容苍白,似乎下了许久决心,看着他的眼神竟然有些忐忑:“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哪怕只是想见识一下的东西?”
我想要的……
风月场里交叠一地的男男女女逐渐与诡异的双生神像重合,那神像一扭一扭地动起来,绿眼珠挑衅似的看着他。
萧璁冰凉地回视它,下一秒,一只微凉的手掌如珍似宝地拂过他额角的汗珠,鼠头面具晃到他面前,手一掀,陆洄的面容几乎和他脸贴脸。
天魔化身的“陆洄”勾起手指,抑或是萧璁本身就是主动地,跟着那股力道吻上了他鼻梁上的小痣,从鼻尖到唇角,一路向下。
怀中人的脖颈濒死的天鹅般向后折去,喟叹道:“你想要的……原来是这个。”
鸣秋的眼睛此时已经失焦,不知道在透过什么也在体味这一幕,闷声笑道:“我真怜悯你啊……”
萧璁没有放手,汹涌的天魔引中,他缓慢而珍重地与对方的唇齿分离,单手揽住“陆洄”的腰,把那人深深埋在怀里。鸣秋接着笑道:“你想要的只有这个,却连说出口都怕吓走他,死在幻觉里,也不算可惜。”
萧璁冰凉道:“是吗?”
在他们身后的现实中,陆洄垂在袖子里的手敲了几下传音符,周纪立刻挥手令弓箭手搭弓。而秦榕又鬼魅似的往前飘了一步。
但这些都乃外物。
我只是想要他,又哪里有错呢?
我既然想,又何必怕呢?
萧璁听见心口之上,一个长久以来用铁水铸死的关口此刻宛如一张薄薄的蝉翼一般,不费吹灰之力地“啪”一声破了。
……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惊天动地。
“一个幻境中的影子而已,我根本不在意让你看见什么,更不在意你说什么。”
萧璁缓缓开口,每说一个字,伪装之下天生的攻击性和侵略感就揭开一角,话末竟然露出了个浅淡的笑意:“……和我争?你碰到过他一根毫毛吗?”
“我的命是他救的,剑术是他手把手教的,他病重难起是我给他端药喂水,行走在外是我与他形影不离——你算个什么东西?连叫他一声都不知用什么称呼。”
鸣秋的嘴角霎时凝在原地。
“这早晚是我的人,我想要,怎么不会自己伸手去拿?”
下一秒,萧璁的手腕动了,他原本计算的杀招仍然适用,这一剑毫不夸张地凝聚了极限的力量,刹那之间,磅礴的灵力回环已经仿佛有声——
剑尖一颤,还未出手,突然有什么东西从意想不到的方位窜出来,一下将他撞开!
这是个人形,身法不怎么样,却有十成十的莽劲,萧璁眼睛一花,继而看见它在撞开他的同时整个扑到鸣秋身上,把纤弱的少年死死按住,一手去抢他手中的引爆符埋在胸前!
“快……快跑啊!”那东西说。
“这不是,不是靠灵力催动的符咒,半炷香后就会,会炸,快走,阿,阿洵,快走啊!”
这玩意要么是天生结巴,要么多少年没和活人说过话了,舌头僵硬无比,公羊洵却听见了其中含混的称呼,蓦地张口结舌。
——这是公羊彬。
不是活人,甚至不是血肉,是个被几次三番坑害,识海不再有波澜,任人操控的“器物”。
到了“长生”为玉俑的这一步,人早应该一点意识都没有了,只是个像模像样的空壳,空洞地维持原来的行为模式,连鸣秋也没意料到这一出,愕然地被一团麻袋似的公羊彬钳制住,转瞬手中就空了。
惊变还不在于此,紧接着,道场中所有人的脸色都难看起来,陆薇再也不顾忌什么小动作,断然侧身:“周围百姓撤离到哪一步了?”
周纪额头冒了两滴冷汗。
这下什么也不用说了,陆薇一咬牙,喝道:“围上去!”
说着,她自己持刀往道场中间而去,亲兵们连短暂反应的时间都不需要,紧跟着一拥而上。
这是打算用人肉做壁垒,尽可能缩小波及的范围。
但还不够。陆洄想,远远不够。
他脑子里有一瞬间的走神:从公羊洵被挑衅正好赶上陆薇赶到的时机开始,一切就有些不对,到现在种种变数和失控已经让整件事成了个筛子,到处漏风。
到底怎么回事?
随后,他飞身而前,冲公羊彬喝道:“把符给我!”
人肉围堵是个笨办法,这时候他不得不自负有能力把符咒解决掉。
萧璁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陆洄从那个眼神里看出千百种意味,心急如焚地先扔在了一边,公羊彬这不好使的东西却在这时候卡壳了,反而把符咒往衣襟更深处埋去。
陆洄心里咯噔一下,下一秒,滔天的气浪从数丈高的神像间迸发,激起水幕和道场中被血染得发紫的尘土,摧枯拉朽动地而来,瞬间让视野一片昏暗!
“轰——”
丧失视听的慌乱感生出的同时,他突然被什么人从正面抱住了。
爆炸的冲击在随后瞬间到达,那人把他的头死死埋进自己的肩窝里,肩膀宽阔,手臂极其有力,摔倒在地时,连他的后背与地面都被对方的怀抱隔开了。
不知过了几息,五感终于缓缓复苏,有什么东西细细地汇成一线,一路流过紧绷的唇角和下巴,带着温热的腥气滴在陆洄委地的发丝间。
随后,仿佛是错觉似的,陆洄感觉那人极轻、极柔和地把嘴唇贴在了自己额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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