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皇都已经有段日子了,在天下人都以为玄甲营要东上剿狄的时候,祸辞被留在了京都的将军府,兵符同他一起入宫面圣,出来的时候就只剩他孑然一身了。
祸辞也不着急,日日与那玉一样的小公子腻在一起,教他读书写字,与他树下弄剑廊下饮酒,一派闲适自在,叫人很难把他与沙场上那杀人的罗刹混在一起。
襄帝卧在塌上,他的眼神已经迷蒙,手指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塌下人的头发:“这么多年,竟还是他吗?”
塌下人低垂着头,轻轻揉捏着襄帝的酸麻的腰身。
“一直是他,二人在军营时也是日日腻在一起的。”那人的头发突然被拉起来一撮,被迫仰起脸看向眼前的天下君主,他的胃不了遏制的搅扭了起来,可面上却露出了一个盈盈的笑,眼睛里恰到好处的升起一层水雾。
“皇爷,疼。”
襄帝垂目看着跪坐于地的男人,如此绝色,这些年竟然半点没能打动得了那人的心,当初如何带走的,现下又如何带回来了,他非顽石却如铁桶,半点都近不得身。
宫人端来了日常补体的汤药,容情这才从他手下解脱出来,他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发,纤纤玉指接过汤药,用小汤匙舀起一匙自己先喝了,这才跪行过去,把药碗承了上去。
襄帝困乏得很,任由容情伺候着吃了药,没待他把玉盏放下就一伸手臂搂着人翻上了塌,脑袋一扎枕在容情小腹上睡了过去,容情仰面躺在塌上,黑发铺了满脸,只露出一尾暗淡的眸子。
没放稳的药碗“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四分五裂,没有宫人敢去收拾,他们静悄悄的退了出去,只留一室黏腻的令人犯恶的龙涎香。
玉汤匙“啪嗒”一声丢进药碗里,小玉灵有气无力的靠在桂花树下的软椅上,别过头不肯再动一下。
祸辞无奈地端起碗药凑了过去,小玉灵又把脑袋转向另一个方向,祸辞也不恼,温声哄道:“这药珍贵得很,别闹脾气,一会儿凉了更苦。”
小玉灵扁着嘴巴,唇色几乎要比玉碗更加苍白。
“不喝,我又不是人,再珍贵的药也没有用,趁早别让我日日遭这回罪了,如今我小解尿的都是药汤。”
“粗鄙。”祸辞毫无愠色的“斥责”道:“你怎知没有用?快乖乖吃药,吃完我给你买桂花糖。”
小玉灵的眼睛转了回来,脑袋还是别扭的歪着:“吹牛,你能出这将军府?”
“自然是能。”祸辞把汤匙送到他嘴边哄劝道:“只要你要,我就是掀了这房顶也得出去,张嘴。”
小玉灵勉为其难张开了嘴巴,一口下去五官当即皱成一团。
“那我要福记的桂花糖,张记的松子糕,不知道刘家馄饨还在不在,买碗玉米仁儿的回来。”
祸辞笑着应下,又舀起一勺,轻轻吹过后送到他嘴边:“记下了,还有吗?”
“上次你发脾气摔烂了我的玉冠,你须得陪我一个一模一样的,就去城南的老隆兴,玉不能有一丝杂色,不能过轻也不能过重,簪要雕成桂花样的,不能太粗也不能太细,要风流又要雅致,记得了吗?”
祸辞无奈,温声问道:“哦,那冠是我摔烂的?”
送到嘴边的药被舌尖顶了出来,祸辞慌忙哄道:“是我摔的,我记起来了,”小玉灵这才张开嘴巴,祸辞笑道:“赔你十个,一百个,以后谁惹你不痛快就摔着玩儿,摔完了再买。”
小玉灵瞪了他一眼,祸辞把最后一匙药渣也喂了进去,又拿丝质的帕子压了压他苍白的嘴角:“我替你摔,你只负责听响儿,可好?”
小玉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轻轻靠回软椅上,摇曳的阳光透过枝杈照在他的脸上,连皮肤都变得透明起来。
他慢慢闭上眼睛,仿佛永远都不会再醒来了一样。
————
“那时你做了什么?!”祸辞一把扳过宋今安的肩膀,直觉他一定隐瞒了什么,他们已经许久不上战场了,玉灵反而越来越虚弱,心头血一碗一碗的灌进去,天材地宝不要命的往里砸,可却半点效果都不起,将将只能续命而已。
宋今安低垂着头不去看祸辞的眼睛,但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仿佛在经历什么抽筋拔骨的痛。
“还不肯说实话吗?”祸辞的气息粗重起来,带上了无可奈何的怒意,他不肯说,是因为这件事让自己打不得骂不得,甚至恨不得怨不得,也接受不得。
祸辞被他死犟的样子气得心绞痛,他自认从不轻易发脾气,尤其对宋今安,总是有一种出于本能的迁就和偏爱,甚至连句重话都不肯对他说,可现在真想一巴掌拍醒了这气人的犟驴,奈何巴掌根本舍不得举起来,所以恨得牙根儿直痒痒。
“宋今安我发现你是真牛逼,你就自己扛着吧,扛了两千年再扛两千年,扛成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扛到再一次天人两隔!”
宋今安晃了一下,坚固的堡垒有了一丝细小的裂缝。
祸辞怎么能放过他一点细枝末节的松动,立刻乘胜追击抛出一剂猛药:“你这么厉害这辈子还来找我干什么,不如别来,落个清净。”
宋今安猛得抬起头,来不及整理脸上的表情就一把扑了过去紧紧搂住他的腰:“别不要我!”
祸辞的心立刻软了下来,很想去拍拍他的背,可最终还是忍下了,他咬着舌尖不开口,将冷漠绝情进行到底。
宋今安的手臂越勒越紧,几乎要“嘎巴”一下把他勒成两截,祸辞被勒得直翻白眼,正要绷不住的时候,今安终于缓缓的开了口。
“我……用一魂,换你一命。”
祸辞心口一窒,还没弄明白这句话的具体含义,心先疼了起来:“什么?”
宋今安的嗓子已经紧的说不出话,虽然已经过去千年,但每次想起来心还是会紧紧的抽成一团,他忘不了那个画面,那是比生剖活剐还要痛的滋味。
“你本来……会死在东夷的战场上。”
他看到了那个画面,尸山血海下,露出一只苍白的手,乱箭在他身上开了无数个血窟窿,最后一下深深插进心口,而那只死气沉沉的手到最后都死死握着一把断剑,在那把剑的剑首上,挂着一半破碎了的玉。
祸辞想把宋今安拉出来好好看看他的脸,可宋今安却紧紧的抱着他,任凭怎样都不肯松手,祸辞终于放弃,他认命的垂下手,一开口嗓音已经沙哑。
“宋今安,只抽一魂就能虚弱成这个样子,你是不是真当我是傻子呢?”
宋今安眼眶里的泪终于兜不住,簌簌地滚了下来,一滴不差的落在祸辞胸口,祸辞忍不住反手抱住了他,轻轻抚摸他颤抖的背:“别哭,是我的错,我不是凶你,但你得跟我说清楚,我们一起去面对,那人就在暗处窥探着,你难道还想再跟我分开一次?”
宋今安摇摇头,绝对不能再失去一次,良久后,他再一次轻轻的开口:“……还用一魂,换你余生安康。”
祸辞眼睛红得厉害,心跳隔着胸腔传递到宋今安的耳朵里,带着强劲鲜活的生命力,他的手指抖得近乎痉挛,可声音自然沉稳有力,带着蛊惑人心的温柔。
“嗯,还有呢?”
还有……
“……最后一魂,换你来世无忧。”
宋今安终于把压在心口千年的秘密吐了出来,万丈高楼轰然倒塌,将祸辞从身到心碾成齑粉,他踉跄了一下,几乎有点站不稳,片刻后,他慢慢仰起头,用手指盖住了眼睛。
“你……”祸辞的声音哑得厉害,几乎成不了一句完整的腔调:“你怎么……瞒了我这么久……”一滴眼泪砸了下来,洇湿了宋今安的肩膀。
“是我对不起你。”
宋今安轻轻摇头,将这千年的苦与痛一并咽了下去,他自始至终心甘情愿,一个人也不觉得累,可是如今却委屈的喘不过气。
“我的命是你给的,我的血是你给的,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我只是,把他们都还给了你而已。”
“如果我知道……”祸辞含混不清的说,“如果我知道,那我宁愿去死……”
宋今安轻轻拍着他的背,看不见他的脸,却能看见他的心。
“我愿意的,”他轻轻的说,“是我自己愿意的。”
祸辞把脸埋进他的颈窝,心疼的无以复加,当他知道不能陪着自己走到最后的时候,甚至连来生都替他想好了。
“人这一生只有三魂,你都给我了,自己还剩什么?”
宋今安没再答话,他根本就没给自己留退路,他是抱着必死的心去的。
祸辞按照小玉灵的要求买了桂花糖,松子糕,又去南城的老隆兴挑玉冠,掌柜的得知眼前的男人就是赫赫有名的祸将军时,激动的涕泪横流,祸辞扭不过,硬是被他进了后堂的珍宝库。
前门进,后门出。
当他换了掌柜准备好的衣服翻墙隐进胡同的时候,身后那群见不得人的尾巴正巴巴的杵在老隆兴门口探头探脑,祸辞轻哼,他的小玉灵才不是什么娇奢刁蛮的玩宠,他是这天底下最珍贵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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