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批玄甲士兵已经悄无声息的隐在城外的秘林里,只要一个信号,不要说城门,就是登天梯他们也能捅个窟窿出来。
副将铠甲未卸,“哐啷”一声跪在地上:“将军!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明日若还没有将军的消息,鸡鸣之时就是玄甲营的破城之日!”
祸辞轻衫简装,看起来就像谁家偷偷溜出来的贵公子,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双手一摊,笑道:“兵符没了。”
副将跪伏于地,手指始终未离开过腰间佩剑:“玄甲营誓死追随将军。”
祸辞珉着唇没说话,也没有扶起地上的人,他的眼睛漆黑的如一汪看不见底的深井,就那样静静的站在那里,犹如一根顶天立地的石柱撑开了天地。
良久后,祸辞缓缓吐出一口气,轻声道:“玄甲营,永远为黎民而战,为大襄的江山而战,如今虽山河动荡,但江山尚稳,不可冲动之下误行悖逆之事。”
副将以头触地,猛虎一样的汉子双目赤红几欲泣血:
“如若他不再能庇护苍生呢?!”
祸辞静静的看了过去,鸦羽一样的睫毛遮不住眸底的暗涌,祖父也与他说过同样的话,若他不再愿意庇护苍生呢?
“如果不是辅国将军以身入局以肉饲狼,不是将军你生死不顾带我们拼杀出一条血路,几年前我们就死在东夷的战场上了,我们不怕死,可不能不明不白的去堵那东夷人的血窟窿,将军你可知,那东边的河水都是红色的?”
祸辞自然是知道的,有兵无将,有将无能,东夷势如破竹一夜连占三城,多少平头百姓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家就没了,甚至有首守城士兵发现异动鸣音示警后才发现生后早已空无一人,军将弃城而逃,年轻的士兵连战场都没来得及上就死在东夷刀下。
“将军!”副将膝行两步拽住他的衣摆:“襄帝宁愿放弃江山,放弃数百万人的性命都不愿信任你,在他的眼里权利比人命重要啊!如今您进退皆是绝路,玄甲营数万兄弟何辜?我们宁愿站着死,也不愿跪着生啊!!”
祸辞轻轻闭了闭眼,山河动荡,江山尚稳?
“三天,”祸辞的黑发被风撩起,遮住了半边平静到绝望的侧脸。
“三天之后,若我还是不能说动君上,丑时更响……兵起永乐门。”
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悲意,与曾经那不能瞑目的老将军如同一辙。
隐在暗夜的数万铠甲无声无息的跪了一地,比夜还黑的鸦羽将士铺满了整片山林,如若皇位上那人护不住这天下苍生百万黎民,那就换个人替他守住这大襄的江山!
第二日,祸辞红袍玉令,跪在长生殿一天一夜未得君上一见。
第三日,那已经站不稳的寒酸学究出现在大殿前,无声无息的跪在自己的学生身后。
第四日,终于有无须老翁把祸辞从地上扶起来,他的膝头已经沁血,扶柱而立,一回头,殿外已是朱红一片,直从长生殿跪到了永乐门,百官皆鉴,襄尚未腐。
襄帝终于把他宣了进去,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待祸辞从长生殿出来,距离丑时三刻,已不足两个时辰。
玄甲士兵黑压压站在城门之外,如同天边滚动的乌云,没有一丝声响,副将抬头去看,暗夜无星,只等第一声闷雷的到来。
城门第一次夜半全开,漆黑挺拔的身影自浓雾中缓缓走出,膝上的朱红比朝服还要刺目。
祸辞高高举起手中虎头方印,声声铿锵,气吞山河:“出征东夷,护我河山!”
鸦羽振臂,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们!
襄帝终于把祸辞送出城门,年轻的将军敛衽垂目行八跪九叩拜别之礼,明黄的龙袍旁边,伫立着一个白衫青年,不用去看,祸辞也能猜到他嘴角淡淡的笑容。
桂花树下,小玉灵懒洋洋的靠在祸辞怀里:“你且先去,那老头子留不住我,不等你出城我就能脱身与你汇合。”小玉灵勾着嘴角,眼睛如星辰一般明亮。
祸辞轻笑,一低头就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
“不可大意,不可贪玩,他毕竟时真龙天子,有龙气护身。”
小玉灵点头,又听男人道:“罢了,你还是与我一起走罢,我硬要带你,看谁敢拦。”
小玉灵笑了起来,捏起桌上的桂花糖塞进他的嘴里,祸辞被甜得直皱眉,可还是舍不得吐出来,藏在舌头底下慢慢的化了。
“将军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怎的出尔反尔,他留我为牵制你,你舍我为稳住他,我这样重要的角色,谁还能亏待了不成?”今安轻笑:“我就与他做做样子,你等着我。”
祸辞轻笑,满嘴都是桂花的香气。
“你最厉害,最会保护自己,我把玉留给你,万不得已之时,你就寻个角落躲进玉里,务必要找个安全的地方,实在不行,鼠洞也可,嘶……怎么还咬人?”
…………
宋今安的泪被人用手指轻柔地拭去了,祸辞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那句话挤了出来。
“你根本……就没打算去找我,对不对。”
宋今安看向他,连瞳孔里都是血丝。
“我已经等不到那一天了。”
他算准了祸辞不会回头,只要他接过那枚兵符,肩负的就是整个国家,万骑出征,只能向前,要么战死,要么荣归。
宋今安的三魂去了七魄,硬撑着把他送出城门已是无憾,那人必会凯旋而归,余生安泰,后世无忧。
“余生安泰,后世无忧?”祸辞双目都要滴出血来,“你就这样心狠,半点念想都没给我留下。”
他已经忘了那场战争究竟有多么残酷,只记得自己是怎样靠着那一抹信念苦苦支撑,有时候他自己都生怕自己会真的撂挑子赶回去亲自抓了他来问问,为什么没来寻我?!
玄甲营如天降神兵一路打了过去,白骨累累下战功赫赫,主将祸辞更是杀伐果决睿智多谋,一时竟然有“谈祸变色”的盛况,世人都道祸将军战神再世,可没人知道他在无人知道夜里把自己逼得几近发疯。
派出去的探子比军报都要多,可却是得不到半点消息,那人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的蒸发了。
平定东夷比想象中要快一些,大军告捷的那一天,祸辞亲自带着清点出来的两万精兵先行回城,军队过处皆是人声鼎沸夹道欢迎,可没人知道,将军自己早已经不在队伍中。
他没日没夜的赶了十四天,烈马跑死了三匹,终于来到皇城根下,还未有动作就被城墙之上的一抹青衫吸引了目光。
那青衫男子站在宫墙之上,遥遥望向地上的男人,夜色中,本应没人能注意到鬼魅一样的祸辞,可那人却像是早就掐算好了一样,或许他本来就日日等在此处。
“你回来啦,”风撩起长发,遮住他浓墨重彩的脸:“他说的没错,你会凯旋而归,没有任何人能阻挡得了你的脚步。”
祸辞的眉拧成一个不耐烦的愁结:“今安呢?!”
“今安?”容情忽然笑了起来,水袖盈盈地遮住了半边面容,再移开时妆容已经花了一片。
“你怎么一回来就着急问他,你难道没看到吗,我已经为你铺平了道路,快些进去吧,皇爷还等着你复命呢……”
马蹄在青石板上焦躁的踏着圈,祸辞眼睛几乎要喷出血来:“我问你,今安在哪?!”
容情咯咯地笑着,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马上的男人,他甚至还披着沾血的战甲,满脸血污却依旧英俊逼人,他想起那日高台之上,男人眼也不眨的利落挥刀,砍下一排肮脏恶臭的头颅。
那天自己也在其中,他当时吓破了胆子,只敢看向他染血的战靴。
还有在那西戎的战场上,他神明一样的俯下身,把破烂肮脏的自己从地上捞了起来带到马上,他说:我带你出来的,理应带你回去。
那是他第一次骑马,那样的高,却那样的稳,因为他身后有一座山,勒着缰绳,穿着盔甲,那一方胸膛,是他待过的最安全的地方。
祸辞已经懒得跟他废话,一夹马腹就要进城,而那万丈高的影子却忽然张开双臂,鸟一样地落了下来。
祸辞调转马头,足底一点飞身而去,在他落地之前将人接下,容情含笑看着他,一点也不怕如果刚才他晚上一秒,自己都将摔成一滩捡都捡不起来烂泥。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接住我的,”距离太近,他一举一动都散发着浓浓的龙涎香。
“就是掉下一只狗,你也会去接的,对不对?”
容情被祸辞扔了出去,踉跄了一下没站稳,跌坐在地上,水袖铺成一个圈,像花一样把他包裹在其中。
“所以你才该是这天下霸主,天下在你手上,才是世人之福!”
祸辞不再理他,大步朝城门走去,只是还没转身就一阵头晕目眩,容情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天神一样的男人摇摇欲坠,要靠撑着马鞍能站稳。
“你太大意了,怎么能自己孤身回来呢,情爱果然会让人失去理智,他只会拖住你的脚步,阻碍你的宏图大业,你的身边,只能有我……”
容情聘聘袅袅地走过去,伸手去摸他那修长的手指:“让我来辅佐你,登上这至高无上的宝座!”
祸辞一把将他推开,眼前已经出现重影:“你算计我!”
容情的袖子拖在地上,沾满了脏污,他像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怨鬼,声音都带着凄厉:“我都说了,让我来辅佐你!”
祸辞咬紧舌尖,企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可那青绿色的影子像蛇像的游了过来,黏腻的龙涎香源源不断钻进他的鼻子里,祸辞再也站立不住,膝头一软倒了下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