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的,将军剑毫不犹豫地插进了眼前人的胸口,容情倒在地上,血水铺了满地,渐渐蔓延到男人脚边。
“我做这一切不是为了当什么天下霸主,只求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祸辞冷冷的看着地上的人,身后参天的桂花树在他身上映出斑斑块快的影子,让他看起来竟然有了些悲悯的神色。
“我祸辞活于世一天,就护大襄一天,泱泱大国百年基业,岂容你一个戏子搅弄风云!”
容情无声无息的躺在地上,血水在他身下汇聚成一个巨大的花苞,闭不上的眼睛里满是哀伤,也不知道他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将军好气魄,”一道缥缈而辽远的声音传了出来,“尽管这千年来我已看了无数次,可每次依然还是会忍不住心生神往,不愧是能够滋养出玉灵的男人。”
随着他的华音,树下满身血污的将军与容情就像两个接触不良的灯泡,滋滋的闪了两下以后慢慢消失了,祸辞把宋今安护在身后,冷冷的看向树后:“你终于肯出来了?”
那男人轻笑一声,声音慵懒缱绻。
“不想吓到将军罢了,怎的还着急了?”
祸辞也笑了,他双手插进裤兜里,闲闲的撇撇嘴:“我一开始还真以为是容情,毕竟能潜在我们身边在符咒上做手脚的只有他,可来到这后我才发现,他不过是你玩弄在股掌之间的一枚棋子罢了,那傻孩子接连被我捅死两次,也真够倒霉的。”
树后的男人笑了起来,声音如玉击石,带着一种莫名熟悉的意味:“将军睿哲。”
祸辞的大拇指在裤兜里将指尖挨个儿数了一遍,最后困在食指处关节无聊的抠来抠去。
“让我猜猜……藏头露尾不敢出现,是怕我认出你,还是怕我认不出你?”
那男子不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祸辞轻笑:“其实不管你长得多丑,毕竟也算是我老婆的娘家人,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会轻点笑你的。”
良久后,男人轻轻叹了口气,缓缓从树后转了出来。
随着他身形的显现,祸辞揣在裤兜里的手也越握越紧,虽然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还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宋今安从他身后走了出来,与他并肩站在一起,带来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药香。
祸辞定了定神,不动声色看着眼前的男人。
那男人长身玉立,穿着一件宽大的没有任何样式的白袍,乌发柔顺的垂于脑后,那模样……与千年前的玉灵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比那时多了一丝温润与沉淀,气质倒像如今的宋今安。
他微微抬眸,眼前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一样的高挑俊朗气质不凡,站在一起那样的和谐,仿佛是上天注定了要配在一起一样。
男人自嘲的笑了一下,微微偏开了点目光,只盯着眼前的祸辞:“将军可还满意?”
祸辞的呼吸有点不大自然的颤抖,一时间不知道对着这张脸该说些什么。
“将军……好生偏心,我也算白白喝了你那么多年的血,你竟一句话也不想与我说。”
祸辞抖抖唇,半天后憋出一句干巴巴的笑:“哈哈……跟我媳妇……长得一样……”
那男人撇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宋今安,苦涩道:“我与他,一个是灵,一个是形,本是同根同源,可他偏偏得了你的喜爱,连死了都受你庇佑,我……我不过是块烂玉而已。”
不等祸辞开口,宋今安冷声道:“谁与你同根同源,你不过是借着我留下的残玉,被他的心头血喂出来的心魔而已,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男人一怔,眼尾红了起来:“哦?你敢说那些年他对我的情意是假的吗?你敢说这千年来我替他在黄泉路上吃的苦受的罪,都是假的吗?”
宋今安珉紧了唇,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你走得干净,留他一人在世上苦苦支撑,他何尝不想就那样与你同去,可是不能,他还要替年幼的皇子匡扶大襄,要教他为君之德为权之道,要等他能够独当一面时才肯放手,他被架在刀刃上生不得死不得,只有夜深人静时那一碗满怀希冀的心头血支撑着我与他熬过了这么多年,你敢说,这都是假的吗?!”
祸辞头疼欲裂,伸手撑了一下旁边的石桌,宋今安与心魔一同伸出手去扶,祸辞苦笑,抬头看向宋今安:“我那时一门心思想再见你一面,谁知道这玉能生灵,还能生魔呢?”
心魔伸出去的手停在空中,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他的心里眼里一点都容不下自己,这是千年前就已经知道的事,如今怎么就心痛难忍了?
“所以,你便碎了那玉。”心魔落寞的缩回手,生由不得他,死也由不得他。
祸辞摇头:“我那时不知道你在里面,如果知道……”
如果知道,以他当时的神智来说,怕也不会计较眼前人并不是他。
心魔几乎要落下泪来,看看,哪怕他知道真相如此诛心,可依旧甘之如饴。
他理应是心魔,糊涂得执着着。
“那日我再也握不住那半边碎玉,它掉在地上,残玉难全,我知道,日子到了。”
祸辞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宋今安,眸子里容不下任何一丝杂质。
“可是,我这一生杀孽太重,去不得有你的地方。”
心魔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想起了那日的情景,他心痛的捧着碎玉,深知那人不会再回来了,用最后的时日把碎玉雕成剑的样子,戴在身上,埋进墓里,只可怜那碎玉放出的心魔,才一出世,就跟着祸辞一头扎进了忘川中。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与他同去,这时的他才知道,将军战功赫赫,功炳千秋,犯得哪里是什么罪孽,那是天大的功德。
玉灵用自己的魂魄换他来世无忧,让他可以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而那不在预料中的心魔,必将生生世世困在那条长长的不归路上。
还好,将军墓中,还有半截碎玉。
心魔苟且的穿梭在黄泉与人世之间,与他一起躺在棺中,一次次重复着他生前的种种,那里没有他,却处处都是他。
他代替了那个无法被取代的人,独占他的一切。
但是,梦境越来越薄弱了,因为那半把碎剑已经不足以支撑起那么强大的梦境,宋今安醒了。
他借助一个凡人的身体重新活里过来,心魔缱绻的吻了吻棺里人,男人俊美的脸上已经初见斑斑蛛丝,再过段日子,连这具□□都要保不住了。
为什么他一来,自己就得退位让贤,就连最后一点念想都不给他留?
千年来的憋屈与不敢化作天大的怨念,凭什么他永远是那个被抛下的人?
于是他毅然决然的带上那半截断剑爬出棺材,蛛丝褪尽,棺中只剩累累白骨。
他用碎玉引诱宋今安下到黄泉,如果不是魏银枝,他是不是那次就可以直接取代了他?
想到这里,心魔再也忍不住了,宽大的袍袖一兜将祸辞囫囵个儿的罩了进去,天地开始动荡,宋今安被甩了出去。
“人和玉,我都要!”心魔白衣黑发,一动起来衣袂飘飘,竟真跟那画里的人一样,不似鬼魅,倒像谪仙。
“他本该睥睨天下,我会为他建立一个属于他自己的王朝,而你,就替我去守那永无止境的忘川吧!”
石桌如同一片碎纸轻飘飘向宋今安袭来,可碎纸哪能带起厉风,宋今安矮身一躲,石桌嵌进后面的墙壁中,“轰隆隆”一声巨响,祸将军的书房塌了半边。
宋今安来不及回头看,就地一滚躲了过去,再抬头,心魔已经不在眼前。
他要将自己困死在这幻境中!
宋今安几步来到桂花树下,捡起地上遗落的那把丢了玉首的旧剑,那上面还沾染着温热的血迹。
“容情!”
容情缓缓现出身来,单薄的身影几近透明,他还没从穿心透骨的疼痛中缓过神来。
“带我去找他!”
容情看到那把剑就害怕,不自觉退后两步,靠在后面的桂花树上。
“……我被压制了,我做不到!”这幻境要塌了,他们会被永远的埋在这里。
宋今安焦急的走来走去,不会的,他不会被埋在这里,一定有什么出口!
“你当时从哪里找到的那块灵玉?!”
容情心口的血还在簌簌的冒,人已经慢慢清醒过来。
“……树下!就是这里!”
祸辞出征走后他日日陪在玉灵身边,眼见着他越来越虚弱,几乎要等不到祸辞凯旋,那天他本想将消息传回皇宫,一出门就看到玉灵坐在树下,遥遥的对着自己笑。
“过来,陪我喝杯酒吧。”
他的手比酒杯都要细腻,干净的没有一起杂质。
“这是桂花酿,我用身后这棵桂花树酿的,第一次做,好像不大成功,容公子可是我的第一个客人,还望不要嫌弃才好。”
容情战战兢兢的坐下,他又何尝不是第一次当客人。
“我要去了,”玉灵亲自给他斟满了一杯清酒,提杯笑道:“没想到最后一个陪我的,竟然是你。”
那是一个没有任何含义的笑,与世间所有人都不一样,纯粹简单,只叫人莫名的平静下来。
“容公子……你的心太大了,恐会伤了自己,”玉灵执着酒杯看他,容情不答,缓缓抬起手臂与他碰了一下,玉灵笑道: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关乎于他,我总要管上一管。”
清酒下肚,醇香清冽,容情赞道:“好酒。”
玉灵轻笑,用那玉壶在瓷盘上滴出一个圆圆的小圈,那小圈越滚越大,最后变成了一个晶莹的小球。
容情觉得稀奇,不禁问道:“这是什么技法?”
玉灵把那小球托在手中,透过波光粼粼的球体看他。
“容公子,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选择同样的道路吗?”
容情微楞,片刻后落寞的低下了头,不言不语。
玉灵把那小球推了出去,在触碰到容情心口的时候“噗”地一下散了,水渍印满了他的整片胸膛。
“我三魂已去,勉力聚起一点还未散尽的残魄,送与你吧,愿替他……罢了,愿我没有做错什么吧。”
容情只觉得心口的清酒一阵阵发起烫来,竟像是要溶进自己的皮肉里去了,他慌忙跳了起来用手去拍,还没来得及渗进去的一滴酒掉到了地上,溶进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上。
玉灵淡淡的看了一眼,苦笑着将玉壶里剩的最后一点酒倒进嘴里。
小玉灵的心眼很小,只装得下一个顶天立地的他,统共挤出这么一点旁的分给别人,也是想为他积攒一些微不足道的福报,还掉了一缕,天意如此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