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

程又直握着筷箸吃了两口,心上胃上都是满足不已,却见先生坐在床边看他,奇怪道,“先生怎么不吃?”。

林昶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随即道,“吃过了,只吃你的就是,少说这些无用废话。”。

全身包裹在欣喜激动之中的程又直此时无瑕在意这几点不耐烦般的斥责,就只笑着重重点点头。

林昶看着,坚硬的面孔忽然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缝隙,没忍住说,“有味道么?想你带着伤,葱姜花椒,一类发物,就都没放,可能就没味道,你吃着如何?”却不曾想到他的这一句极其平淡的话,让程又直瘪了嘴吧嗒吧嗒地开始掉起眼泪来,原先没味道,这时候也有味道了。

“你这又是哭什么?”林昶说了一句,已经习惯了指责的话接着往外蹦,“这么大人了,一天还是哭哭啼啼的,跟别人家小娘子似的——”。

程又直这回听着倒没难过,反而破涕笑了一声,继而道,“可我们身为太监,本来就是不阴不阳,不男——”话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不轻的一下,他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若非是有着阿宏拼‘命’给他换来的权益,他这时候——

程又直想着不由打了冷战,林昶已起身道,“你这几天就把嘴给我闭上,省得说出不中听的,我听了生气,忍不住动了手,再对阿宏食言!”转即再次地拂袖而去。

林昶离去很久,程又直才将脸上原先僵滞破碎的一点笑模样收起,用手背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低声说着其人根本听不见的一句话,“是,先生。”说完后,就继续吃眼前的水滑面。

这样比圣上的赏赐还难得,可能此生都再吃不到下一碗的食物,程又直吃得很郑重,吃得很仔细,一点汤滴屑末都没剩下。

吃完后就又开始纠结,要不要放回去呢?想去,先生说了不许他乱动。不去,难道等先生过来收?实在不成礼数,如此思想着,身体也在从床上下与不下之间来回摆渡,不巧,先生进来时,就看见他拿了托盘就要下来——

并不意外的冷声呵斥后,程又直拿着托盘动也不敢动了,直到被林昶一手接过去,再将一碗熬好的药放在他手上——

有些烫,但程又直忍着没说,仰头看着先生,“喝了”。

程又直听着这冷厉的言语,看着那黑乎乎的汤药,再看看先生冷峻的脸色——

该怎么说服自己,这是治病的汤药,不是杀人的毒药?

就只能是对先生深入骨子里边的信任了,仰头一气喝完了,口里发苦微微皱着脸,却听,“张嘴”。

程又直是真的反应了半天,才将这两个字的发音,从最习惯的‘掌嘴’换作‘张嘴’,却还是不怎么确信,总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只就张了不大的缝隙,随即塞进来一个,他用舌尖尝了尝,眼神不由倏然一亮,这是——蜜饯?

“是——”短暂的吃惊后,接上先生说的话,“是阿宏说请的,阿偿知道的,先生、先生以后不必解释了——”好能让他存一点幻想。

林昶眉尖轻轻一蹙,却也没有说话,只拿了托盘药碗走了,良久回转时,程又直还是一动没动,他进去后更就那么直直盯着他,莫名之余,又有些好笑,只却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一分,所以程又直也没法看到,“还不睡觉,等什么呢?”。

程又直从早上被送回来后,大多时间都昏睡着,这时候却不怎么困了,可他不敢违逆先生,就点点头,用右手撑着身体,将自己轻轻侧放在了床上——

程又直不知道先生给他用了什么难得的好药,他都有这么大动作了,可却也没有疼到难以忍耐的地步,直到先生洗漱过后,将手伸到了他的脸上——

积年挨罚的习惯与警觉,让他即时闭眼往后一躲,随即觉得不应该,又伸了过来,却还是没睁眼,口道,“先生对不起,阿偿——”。

程又直因为林昶接下来的动作彻底地僵住了,直到林昶离开了很久,他才意识到,先生刚才,是不是给他擦脸了?好像,好像,还有手。他捧着手闻了闻,上边有皂角的清香,还有温热的气体在挥散——

这也是阿宏求请的?程又直在想,提了这么多要求啊,也是难为先生了,为了哄那孩子,都做到如此地步了。

他心中不由有些羡慕,又有些小小的吃味,转即觉得很不应该,阿宏一心为他着想,他怎么可以有那样的心思,咬牙告诫自己,以后决然不能再有那样的想法了。

又何况,阿宏本来就比他招人疼,他自己也是很疼阿宏的,等他们伤好了以后,他就带阿宏去他心心念念的瓦子玩,自己的月俸都拿来给阿宏买吃喝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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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留步
连载中十八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