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深沉,林韵随着众人进了殿内,骤然袭来的暖气让她整个人舒适极了。
萧黎定依旧是向前走着,似乎方才那一停顿是林韵太冷而引起的幻觉。
“嗯。”一应言毕,便见他在主座上坐下。
“诸位也坐吧。”
“多谢圣上。”林韵谢了恩,视角里裴应惟坐下后,她才紧跟着坐下。
方才一直低着头都没仔细看桌底上的菜品,刚一抬头就被面前的盛大场面给震撼住了!!
御膳龙凤吉祥、九龙烩珍究馐、贵妃鸡翅、御品佛跳墙、锦绣虾球、御品珍珠鸡、百花鸭舌、黄焖鱼翅、炖鹿筋、翡翠牛肉羹、百花酿豆腐、翡翠玉笋、翡翠白玉饺……
这是她在三清殿的书本上才见过的菜品!难不成今夜真成了她的送行饭?!!
“爱卿们,不必拘礼。”仿佛是心领神会,在她忍不住口水要留下来的前一刻,萧黎定终于开口道。
虽是万分迫不及待,但林韵依旧是待萧黎定动筷之后才开始疯狂炫饭。
“你都知道了?”裴应惟舀了一勺黄焖鱼翅自然地放入林韵碗中,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主座人的神情。
“嗯。”萧黎定语气冷淡的应了一声。
“?”林韵低头喝了口汤,这黄焖鱼翅汤汁丰腴而不腻,回味之中还带了些海味的甘甜,未免也太好吃了吧!!
“你当如何?”裴应惟给一边开口问一边又给林韵夹了几颗虾球,这次的动作比方才还要亲昵些许。
“……”主座之上的人没了动静。
林韵见势没敢动筷子,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瞥萧黎定的神情,却发现对方正要动手夹面前的一块豆腐。
呼……敌方战况暂时稳定,可以继续炫饭!
见主座人没反应,裴应惟索性夹了筷玉笋漫不经心地嚼了几下,似乎是觉得味道不错,抬袖便要给林韵也夹上几个。
“裴爱卿可是觉得今日的饭菜不和你胃口?”萧黎定嗓音森寒冰冷,直直从林韵前方传来。
啪。
手上的筷子受到惊吓似的滚到了萧黎定脚下。
……
林韵如惊弓之鸟般瞪着圆愣的眼睛和萧黎定那双冷的让人发颤的眸子对视上,完蛋了!
这下好了,断头饭都吃不成了。
“坐下。”萧黎定看着一脸丧气不情不愿起身的人,面上难得出现了一丝难色,说完后摆了摆手,叫宫女又送上来一副干净的碗筷。
噗。
“哈哈哈哈哈哈,小韵儿,你在玊州就是这么同圣上相处的吗?看你这神情,莫非是圣上做了什么……”——“不吃出去!”还未等裴应惟说完,便听主座之人冷冷地开了口。
“哦。”林韵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听人勉为其难地应了一声。
圣上对裴应惟的忍耐程度这么高么?莫非!
一种可能,他们是恋人,但这种可能在方才就被林韵排除掉了。若是两人真是恋人关系,那方才裴应惟应该很避讳跟自己亲近,又怎么会给自己加菜呢?
另一种可能以风暴势的力量占据了她的思路:他们是亲兄弟,但是因为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裴应惟就只能做萧黎定的幕后客,所以圣上是基于愧疚才一再忍耐裴兄!!
刺激!
皇家秘辛一件,距离被噶掉又近了一步……耶!
这次林韵手里的筷子抓得紧,她低着头,三下五除二利索地把碗里的那几个相貌极好的虾球塞进嘴里,用最大的意志力让自己静下心来,细细品尝。
“不如何。”正坐上的人突然开口道,她知道,萧黎定是在回答裴兄开始时问的问题。
“你不会……”裴应惟刚开口,就被萧黎定堵了回去——“林侍中,今夜饭菜如何?”
林韵顾不得细细品尝,猜到萧黎定这是要赶自己走,匆忙将刚到碗里的鸡肉吞进肚子里,开口答道:“臣这辈子吃的最好的一顿了!”
……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半晌才听到萧黎定再开口,“嗯,”
罕见地见人顿了顿,“吴贠,明日让御厨按林侍中的口味再做一遍送去三清殿。”
“是,奴才这就去嘱咐。”
萧黎定吩咐完才回头同林韵开口:“今日不早了,林侍中刚解毒又舟车劳顿,先回殿内歇息罢。”
“多谢圣上,臣告退!”美美饱餐一顿且明日也可以美美饱餐一顿还不是断头饭的林韵,浑身洋溢着幸福的气息,万分乖巧地垫着小步子退出去了。
“从前不知,圣上竟然如此偏心!”裴应惟看着主座之人放下了筷子,碗中的黄米半粒未动。
“此人便是你举荐的破局之人?”萧黎定起身拂袖,转身时眉间似有愠怒。
“怎么,你是在怨我将林韵牵扯进来?这么快就心疼了。”裴应惟哂笑一声,全然不顾他的情绪,紧跟着上前。
“并非是我将她牵扯到局中,而是她本身就在其中。”开口之人不似方才般惬意,再开口竟有些怅然。
随手撩出几颗鱼料的手悬停在空中,恍惚间,似是有什么东西同那个被忽略的不起眼的鱼料一样,跌落进深域,窒息泯灭。
“何时察觉的。”悬在空中的手终于放下。
“贬谪那日。”裴应惟将眼前人的动作收归至眼底,“知你珍重才人,下旨后我便去接应,没想到误打误撞,竟发现了凤鸢重现。”
“你发现的?”
萧黎定倏忽回神,眸子盯着倚靠在玉柱身旁的人,若非是亲近之人,恐怕根本无从觉察这句话中隐含着些波涛汹涌。
“嗯?”
对面人显然没想到萧黎定会问出这个问题,眉头紧皱,两人对视片刻,久久才松开。
“你变了……”他叹了声气,“不是我,是给侍奉林韵的侍女趴着门上偷看发现的。”
“说来也是巧合,那侍女爱慕林侍中,原想着好好表现,能在她身边留下,谁知林韵根本不给人机会,趁我离开将所有人遣了出去,侍女见此竟鬼迷心窍,色胆包天去偷看人换衣服,估计是那时恰巧看到了她身上的图案,回宫后竟也偷摸着在身上画上与之九成相像的凤鸢,被我瞧见后一番审问,才交代了实情。”
“前朝后宫恐怕只有当年的知情人才清楚此凤鸢的存在,这宫女自小便在宫中跟着,绝无可能知晓前朝后宫秘辛,自那开始,我便开始对林韵的身份生疑。”
“后来我找机会去试探,可这人鬼精,根本找不到机会。无奈只能从她身世查起。”
裴应惟在开口时有些酸涩,借着叹气缓解心头的烦躁之意,
“一路追查下去,才得知,当年有对南江永安镇曾有一对夫妇在上山时捡到过一个女童,而前朝将帅荣傅最后失去消息的地方,就在此处。”
“那个被捡拾的女童似是生过一场大病,六岁之前的事情尽数忘却,但我了解到她应前几年应当是过的不错,但听当年同住的邻里相亲回忆,发洪水的那年那户人家实在艰苦,不得已将那个长大的女童卖出做妾氏。”
玉缸中的太湖银鱼忽然躁动起来,银白色的鱼尾肆意甩荡,溅起的水花将萧黎定身前的衣物染湿了大片,然而他只低头看着鱼,再没做出动作。
“不知该说是不是命运垂怜,好不容易闯出了那片禁锢着她自由的地方,转身又来到了这万丈深渊。”裴应惟紧绷的脊背终于才此刻得到了放松,他有些自嘲道:“真怀疑上辈子先皇欠你们什么,这辈子才祖祖辈辈来为你浴血。”
他使力借着珠子只起了身,走到玉缸面前逗了逗精神头十足的银鱼,抬头看向自方才便如木雕一般一动不动的人,
“凡事别往坏处想嘛,毕竟林韵身上的凤鸢纹我并没有亲眼见过,一切只是顺势推敲而来,或许是哪一步出了差错也保不准呢。”手中的鱼食有序掉落,原本沉寂下来的鱼群登时在玉缸中兴奋起来。
“朕知道了。”
——“你对她……”裴应惟张了张口,恍然瞥见萧黎定腰上从不离身的兰花纹玉佩,顷刻摇了摇头,自知面前人心事重重,索性将怀中揣的一封密信放在书案上,才抬脚便出了殿门。
殿后池塘中莲叶已然冒出了大片,在烛灯的映照下结上了几颗晶莹剔透的珍珠,萧黎定抬脚走上窗前,背手肃立在那抹阴暗之中。
无人察觉,那长袍下紧绷的脊背早已到了极限,似是要将他拉扯撕碎一般。
“是你么?”
终是无人应答。
池塘边掀起阵阵微风,将新生出的莲叶摇晃出涟漪,月色泛着银光,似是要将回忆尽数侵泄溢散。
“你就是父皇说的那个十分聪慧的孩子?”
半大的小姑娘说话时踮着脚,似乎是并不想在身量上再拜下风。
“臣徐昀清拜见上清郡主。”显然是受人嘱托收敛了性子,男孩向后退了半步抬手行礼,稚嫩的嗓音中已然能听出些稳重。
“嗯,你倒是知礼。”上清踮着脚盯着眼前徐昀清看了好一会,直到有个小太监来找人,她才收回了视线。
“喂!你明日还来吗?”
小公主转身问了句,却见人站在原地久久没答复,不顾其他甩开身旁的小太监跑回到人身边,将腰间挂着的一枚玉佩摘下来塞到徐昀清手中。
“你若来,便拿着这个来这寻我,可好?”这次公主没再踮起脚,而是抬着头看他。
“好。”
听了人的答复,那张像娃娃精致的稚气脸上登时洋溢出天真烂漫的笑容,她边朝小太监那边跑去,边回头同他摆手。
男孩看着远去的人,笨拙地抬手挥了两下,直到视线中再也看不到人影,才攥着玉佩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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