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有约

古董店的老物什种类丰富,多是随意分类,不例外的是四个角落摆设各种镜子,铜镜错落排列,一面接一面,模糊反射忙碌的身影。

孟月新穿着正式,边哼小曲边挥舞鸡毛掸子,扫过老式钟表的琉璃表镜,擦拭欧式复古镜底座,鼓着腮帮子去吹擦不到的花纹间隙。

稍微有点洁癖的人都这样,见不得丁点灰尘。

或许他这不叫洁癖,毕竟有时房间再乱他也不抬一下眼皮,看不见相当于不存在。若是突发兴致要做什么,拖延一分一秒都浑身不得劲,跟着了跳蚤一样。

人之常情,总归是有点毛病在身。

他时时瞥向楼梯口。

二楼是简略的休息室,江已行住下的次数比他们几个加起来多,所以他的房间设备满当,杂乱的日用品堆满柜子。他从不会和任何人挤一张床,所以双人床显得很没必要,还占空间。

“有那条件干嘛非得为难自己。”他比量自己,手长脚长的,窝在小床确实憋屈。

楼上响起高跟鞋的声音,那么脆那么响,大有戳穿木质楼梯板的可能。挂在斜面的钟表瑟瑟发抖,走针似乎慢了几秒,害怕随时掉落地面摔个粉身碎骨。

孟月新抬头看过去,等看清那花里胡哨的打扮,不免震惊得瞪大眼,惊掉了下巴,“你这是去冥界做交易,还是去走秀?”

“正经交易不允许卖家穿好看一点?你这种直男懂什么。”

陶生然勾住墨镜镜腿,金色闪亮的logo有些晃眼,手上的粉水晶串珠丁零当啷响,大波浪搭配超性感短裙,长腿下踩着一双碎钻高跟鞋。

钻石般闪耀的光芒四射,孟月新避之不及,被闪个正着,他嘴角抽搐几下,十分认真地反驳道:“直男不懂,那你是去引诱弯男吗?”

陶生然捏着镜腿往下落了几分,黑白分明的眼珠瞅着他不算友善,堂而皇之上下打量,好似在看思想落后的奇葩,想知道这个人到底长没长脑子。

“人类发展没带上你吗?”

“我再进化就成天才了,那不是怕你们自卑吗?”孟月新恬不知耻说。

陶生然深深闭了下眼睛,无言以对。

“小季呢?小季肯定会夸我。”

从粉色皮包扒拉出口红,陶生然弯腰凑到化妆镜前,仔仔细细描绘唇形,对镜wink一下。

“季祺跟老大去城南了,收拾一只化形害人的蛇妖。”孟月新扛起装满妖精的瓶瓶罐罐,催促道,“姐,你是我亲姐,咱快走吧。”

“这么积极,老大开窍了?”

孟月新双手搭在她的肩头,推着她往外走,高跟鞋与钟表走针哒哒作响,“那不是开窍,欠债不还快要开瓢了。”

城南位于郊外,凌乱的脚步疯狂践踏绿草,上方坠落一滴粘稠液体,挂在草尖上。绿草不堪重负,被压弯了身子,液体掉在石板路,绽开血红色的烟花,鲜血蔓延至石缝消失不见。

百年修为被一招打散,蛇妖嘴角淌血,喘气声薄弱,倒地无力再反抗。

一旁观战的季祺如梦初醒,从包里翻出玻璃罐,念着超脱咒语。白光闪过,蛇妖身体消失不见,只剩一片压出人形的草地。

铁皮瓶盖贴个封条,季祺举到面前给江已行看,毫不吝啬地夸奖,“老大你好厉害啊。”

之前李暂负责带季祺,可那人打斗起来不管不顾,根本无暇顾及别人,一腔热血拼个你死我活,险些害季祺丧命。

江已行向来独自行动,他不需要帮手,也不需要猪队友。但季祺初出茅庐,难求他三脚猫功夫能唬谁,不把自己折进去就算好的。

他只好亲自带着历练。

季祺斗志昂扬,拍着自己肩膀让老大放心,然后上去一阵花拳绣腿,嘴里吱哇乱叫着,那架势不当拉拉队队员可惜了,搞得我方和敌方一脸懵逼。

对手真要发动攻击,季祺脚底抹油跑得比谁都快,一溜烟窜到旁边观战,“老大,我的任务顺利完成,接下来靠你了。”

顺利完成个蛋,还不如加油助威的劲头大。

江已行头发微乱,眼神阴沉,抽出手帕有条不紊地擦手指,直到白净的帕子染上血渍。

“洗洗还可以用。”季祺伸手要接过,被他躲了一下。

“洗干净了我也不会再要。”江已行随手扔进垃圾桶,扔下一句话头也不回走了,“你自己回去,别乱跑。”

季祺追了几步,意识到他不想让自己跟着,捏着玻璃罐停步,大声问:“那你去哪?”

“酒吧。”

江已行脚步散漫,双腿交替频率不高,但胜就胜在他腿长,没出几步声音就已经远了,夹杂风的呼啸,缥缈又虚无。

季祺看着他高挺的背影,觉得老大性格随和,但其实也没表面上那么好相处,不喜欢被人干涉,甚至说是很独立,固执到一种残忍的程度。

他见过迥然不同的江已行,大概就是前不久拍卖会,那样的江已行与平时完全割裂成两个人,哪个都是他,又不像他。

很陌生的感觉,季祺懂,但是不能理解。他跟谁交好,跟谁谈得来,恨不得把半辈子的话都跟人讲了。

他不能保持神秘,所以当不了老大。

市中心高楼大厦拔地而起,车流不息,白天夜里一个样。前车刹车灯亮起,江已行等红灯等得心烦,从分叉路口驶入支路,七拐八拐绕到一家地下酒吧门口。

长街廖无人烟,酒吧位置偏僻,霓虹灯牌闪烁不停,看久了眼花会出现幻觉,从普通的发光字体中发现一丝不对劲,有传言能看到鬼怪骇人的笑。

今天酒吧生意格外好,昏暗迷乱的空间挤满了客人,一进门铺天盖地的脂粉味,混杂着香水,以及某些东西散发出来的、带着热量的气味。

妖魔横着走,鬼怪竖着爬,谁都不知道人皮底下是怎么一张脸。

找乐子嘛,没有人会在意接吻的是人还是鬼,或者都不是。

鼻子一下失了灵,江已行皱着眉,侧着身子与人借过,不免有几人或有意或无意地碰到他,露出明晃晃垂涎的目光,说出口的道歉掺杂诱惑的意味。

再一次被人碰到手臂,他胸口一凉,冰酒带着浓郁薄荷的气息,凉嗖嗖的,薄款衬衫下胸肌若隐若现,勾勒出自然的线条。

液体泼了大多半,所剩无几的酒精混着冰块,摇晃间碰撞杯壁。

“抱歉啊,你要我怎么赔你呢?”

如果说刚才的行为是无心的,当女人抬起头来时就别有深意了。她摸上那处湿布料,眼神勾人,好像撕扯外皮直接探入灵魂深处。

江已行感受到冷意,却不是因为酒吧里开足了的冷气,而是这个女人的靠近,不比冰酒暖和多少。

“蛇妖?”他语气森冷没有温度,无情至极,听起来让人心惊肉跳,“我来这之前刚杀死一只百年修为的蛇妖。”

女人脸色变了变,随即笑了起来,手向下滑过胸膛和腹肌,扣住皮带,伸进一根手指拽了下,极为挑逗地说:“迷人的东西最危险嘛,同理危险的东西也迷人。”

“好啊,我可是一点都不会怜香惜玉。”江已行反客为主,大手扼住女人细瘦的手腕,强硬地拽着她往包厢方向走。

两人走得跌跌撞撞,途经一间包厢,穿着高叉旗袍的女人正从包厢出来,摇着折扇捂住红唇,立在门口笑呵呵打趣。

她安排几位长得好看的少爷公主,令他们进去陪酒,叮嘱千万伺候好几位爷。

“我开这家店不容易,你们别让他们给我砸了。”

一转头碰上江已行,阮莉先是怔愣片刻,眯着眼往他身后遮得严严实实的女人身上瞧,“江老板,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开房。”江已行对她颔首示意,感受到掌心中的手腕颤抖一下,蛇妖闷声笑,小声嘟囔他猴急。

背对她的江已行目光深沉,完全没有兴起的渴望,如同漆黑无底的深渊,埋伏着很重的杀意。

这时阮莉还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她说:“哦,开房啊。”

作为酒吧常客,江已行和老板阮莉交情深厚,除了古董店和自己的住处,阮莉专门为他留一把楼上套房的钥匙。

江已行没回答,拽着蛇妖路过她,那一刻看清了蛇妖绿油油放光的眼睛,以及那快贴上江已行后背的蛇信子。

走廊尽头有人喊老板,阮莉应了一声,边走边琢磨。

开什么房,那摆明就是,就是找个清净的地方杀妖啊。

等反应过来,阮莉顿住脚步回首,两人在等电梯,蛇妖双手攀上江已行的胳膊,扭动柔软的腰肢,角度是正常人无法办到的。

一只手拦住即将关上的电梯门,两人皆是一愣,蛇妖正替江已行解扣子,解了一半袒露结实的胸膛。

阮莉忽视蛇妖不满的视线,“你在哪里搞都行,但是不能在酒吧里。”

胳膊收紧,女人脚下一趔趄倒在他怀中,江已行大喇喇敞着衬衫,义正言辞地说:“自愿的也算吗?”

蛇妖跟不上他们脑回路,误会老板生气的是在酒吧乱搞,做一些非法的事,她急忙道:“我是自愿的,没有收钱。”

阮莉用尽全力将两人分开,推搡着蛇妖,横在他们中间,“自愿你个头啊,不想死就赶紧出去。”

电梯门合上,江已行不紧不慢扣上扣子,又恢复他那一丝不苟的正经模样,对着电梯内壁反射的人影整理着装。

阮莉双手抱胸,折扇一下一下敲着手肘,“你什么时候办事还得采取一些勾引手段?还是说真想干点什么,以满足受害者的需求,从前怎么不见你这么好心?”

“突发奇想,你就不能当我为了不影响你的生意?”

“那还得谢谢你的善心呗?”阮莉翻了个白眼,他总有无数个合理的理由,简直懒得和他计较,“最近不见我们江老板的人影,是很忙吧?”

江已行说:“嗯,欠了很多钱。”

拍卖会一事传的沸沸扬扬,连阮莉这种没兴趣也没工夫看新闻的人都听说了,顾客闲聊谈及三言两句,她好奇有钱的冤大头事迹,为此特意跑去看一眼。

放大照片上的两张人脸,尤其是左边那个笑容含蓄的祈锦,一切都说得通了。

她感慨道:“还真冲冠一怒为红颜?”

“想得到,然后就得到了。”见阮莉还要继续问下去,他转而说道,“今天生意不错。”

对于突然转变的话题,阮莉耸了耸肩,顺着说下去:“七月半生意多不很正常?”

“七月半?”江已行挽袖口的动作一顿,掏出手机看了眼日期。

“怎么,江大忙人忙于工作忘记时间啊?”阮莉调侃一句,“要不要我找几个姑娘陪陪你,少爷也有,不止陪酒哦。”

“不了,有约。”江已行关上手机,摁开电梯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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