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
入秋后,边军便进入戒备起来。戚明月等十数名游击将军日以继夜带兵在数百里的边境上巡视。
一到秋冬,北边的瓦剌因为衣食不足,就会南下抢掠,临边的数十村镇便是他们的目标。
戚明月一连半月都在带兵巡视,明日是戚总兵生辰,戚明月让曹烈替她两日,便赶回了肃州。
她刚入总兵府,便有管事匆匆迎来:“将军,总兵请您即刻去书房。”
戚明月立即前往后院。
书房内,戚盛安与张先生都在,见戚明月进来,戚盛安便向她说明京都情况:
“废太子冤屈已洗,但皇上并未复他太子之位。”
戚明月有些意外。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废太子是被陷害的,而且还受尽了委屈,皇上竟然不复他的位?
“那他还是朱庶人?”
“皇上封了他为安王。”
戚明月皱眉:“皇上这是什么意思?不封太子了?”
张先生解释:“封太子意味着分权。皇上习惯了手握天下,并不想分权。不过,这件事也由不得他了。”
“怎么说?”
“京中传来消息,皇上龙体欠安,立太子迫在眉睫。群臣上书,皇上也不得不就范。”
戚明月眉尾一挑:“不会落到荣王头上吧?”
张先生一笑:“将军这是小看了安王。此事今年之内,必尘埃落定。我们也得做好准备了。”
“我们要做什么准备?”
张先生看向戚明月:“有些事,小将军还是要趁早决断。以安王的心思,只怕不愿对将军放手,将军打算何去何从?”
这时,戚盛安目光也落在了她身上,这让戚明月有些不自在:“瞧你们说的,好像朱行景是个痴情种一样。他若是到了那个位置,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我又算哪颗葱?”
“万一他真是痴情种,非你不可呢?我和你爹商量过,不提从前,眼下最好的选择就是,你去做皇后,如此对戚家军也算有利。”
“我不愿。”戚明月一口回绝了。
“为何不同意,你既然还喜欢他,这不是两全其美吗?”张先生不解。
戚明月眉毛一竖:“胡说,我哪里还喜欢他?我都嫁人了!”
戚盛安瞪了她一眼:“你和齐若飞是怎么回事,又瞒得了谁?你既然对他无情义,找个时机和离吧,耽误你自己就算了,还把人家给耽误了。他现在好歹也是举人,怎么好不明不白的跟着你耗?”
戚明月顿时像是被戳破的河豚,一脸闷闷:“哦,知道了,我会和齐若飞和离的,但……破镜重圆这事还是算了吧。”
戚盛安纳闷:“这可怪了,你当初不是愿意做太子妃吗?如今又是怎么了?”当年她为了让他同意她和太子在一起,还说要绝食、要私奔,现在想起来都是一桩笑话。
戚明月一脸讪讪。她很难解释这其中的微妙。她最喜欢的,是十六岁的朱行景。
如今的朱行景,是朱行景,却又不是朱行景了。
她对他的喜欢也许还有几分,但同时又有些怕他。
更何况,这些年戚明月经历这些事情,她已经明白宫廷是个多么可怕、复杂的地方。
人但凡身处其中,便会无法抗拒的被其裹挟,然后渐渐的成为另一个人。
她不想去了。
“爹,我不喜欢皇宫那个地方。”戚明月看向戚盛安,一脸郑重:“不过你放心,我有掣肘朱行景的办法。只要他活着,他就不会对我们戚家动手。”
戚盛安和张先生对视一眼,两人皆是满脸诧异,张先生忍不住道:“小将军,这话我倒是听不明白了。眼前安王势微,又需要戚家军支持,自然不会做什么。但五年十年后,戚家军只怕又会陷入新一轮的危机。那时,我们又谈何掣肘?”
戚明月自然不敢说真话,只是语气笃定道:“爹,张先生,我真的有办法,你们信我,只要朱行景活着一日,他绝不会对咱们戚家军下手。”她说着还冲两人眨眨眼。
戚盛安又和张先生对视一眼,两人满脸迷惑。
不等张先生追问,戚明月道:“但这是个秘密,说出来就不管用了。”
见戚明月这么说,戚盛安和张先生只得作罢。
等戚明月离开后,两人忍不住偷偷说起这事。
戚盛安道:“老张,你觉得明月说的掣肘是什么?”
张先生捋着胡须斟酌片刻后道:“她说这是一个秘密,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估摸着,她说的会不会是一个孩子?”
“啊?”戚盛安面色懵然:“什么意思?”
“这也是我胡乱猜的,也许她打算偷偷生了一个孩子,安王的孩子,那个孩子就是她说的掣肘?”
“……”戚盛安瞪大眼:“倒也是个好主意啊!”
……
戚明月前脚离开戚盛安的书房,后脚赶紧去找姜老伯。
她确定那只子虫好好的,这才放了心,而后又拉着姜老伯,细细询问这生死蛊的用法。
“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生死蛊母子虫同生共死,同命共身。具体来说,就是子虫死了,母虫必死。而服下母虫之人也必死。子虫病了,那么母虫也会病,那个人也跟着病。”
戚明月眼珠一转:“若是子虫被扎了一针呢?”
“子虫身痛,那人自然也跟着身痛呀。”姜老伯理所当然道。
戚明月于是小心翼翼打开那只木匣,瞧见里面有一只黄豆大小,白白嫩嫩的小虫,正蹲在一片叶子上。
她拔下头上的金簪,用尖的那头对准那只虫子,打算戳下去。
姜老伯赶紧道:“哎呀,你这一下戳下去,那边中蛊之人得疼上好一阵子,他如今又没得罪你,你就积点德吧!”
戚明月哦了一声,悻悻地收起了簪子。
她将木匣盖好,又再三叮嘱姜老伯:“你可得照看好这只虫子,千万别别让它死了。”
“晓得,死不了,它比都命硬!”
……
转眼到了十月,京城那边传来消息,皇上病重,安王被封为太子,荣王因言行无状,触怒皇上,被打发去了封地。
而荣王被遣往封地的内情,只有少数人知道,就连戚家也没得到消息。
但内情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戚家赌胜了。
齐若飞先前乡试中举,要前往京都参加明年的春闱。戚明月打算让他同今年述职的将军一道去,这样也安全些。
不过在他离开之前,她和齐若飞还有一件要紧事要办。
戚明月回到小院,见齐若飞屋门紧闭,里面隐隐传来读书声。戚明月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待到屋里没声音了,她才抬手叩门。
门很快开了,齐若飞冲戚明月淡淡一笑:“你来了。”他一身雪色长袍,头戴玉冠,姿态说不出的文雅风流。
望着眼前的齐若飞,戚明月怔了一下。齐若飞这个样子,让她隐隐有一种熟悉之感。
这是怎么回事?
戚明月还没想明白,齐若飞已经开口:“将军,进来说话。”
戚明月便抬脚走了进去,她斟酌着要怎么开口和齐若飞说那件事,却见齐若飞走到桌边;“将军请坐,我泡了壶菊花茶,你尝尝。”
他边说边倒茶,清香的花茶味蔓延开来,戚明月觉得确实有点渴了。肃州气候干燥,到了秋冬,人都成萝卜干了。
要说讲究和细心,整个府的人加起来都比不过一个齐若飞。
于是戚明月去桌边坐下,端起茶喝了一口,暖暖的,香香的。
谈不上多好喝,但很舒服。
齐若飞笑着问:“怎么样,好喝吗?”
“还行。”
“那我那一点给雪芳,让雪芳泡给你喝。”雪芳是侍奉戚明月的侍女。
戚明月摇头:“不用给雪华,我在府里的时候不多。”
齐若飞点头:“那你若是回府,便来我屋里喝,我总是在的。”
戚明月却没点头,她总觉得两人对话过于熟稔了,就好像“老夫老妻”一般。
她不由得有些不自在,也终于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她百忙之中抽空来找齐若飞,可不是来喝茶的。
“对了若飞,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谈谈。”戚明月放下茶杯,脸色微肃,毕竟这可是正经事,不能嘻嘻哈哈的。
见戚明月神色,齐若飞目光微沉,他低垂眼睑:“将军请讲。”
“我们和离吧。”
听到“和离”二字,齐若飞神色一怔,很快,他道:“将军是有了心上人?”
戚明月摇头:“倒不是。主要是因为你。你乡试中举,如今身份和之前不同了,我听张先生说,以你能力,明年春闱必会高中,所以我们这夫妻名分也该做个了结了,我想与你和离。”
“将军的话我不太明白。为何我高中,将军便要与我和离?”
戚明月挠挠头:“你难道不知道吗?京都之人,便流行榜下捉婿。会试殿试排名靠前的考生前途无量,许多人家便会提前为女儿选婿。这也是寒门学子择妻的好时机。你我本就不是真夫妻,所以不如赶紧和离,免得耽误了你娶妻。”
不料齐若飞却笑了:“若是为了这个,倒不用了。我没有娶妻的打算。”
戚明月不解;“这是为何?你年岁也不小了,是时候考虑成家了。”
齐若飞垂头叹气:“说起来怕将军笑话,自从经历了小翠一事,我……我不知怎么的,根本不敢靠近女人,一旦接近女人,便心慌气短,仿佛马上要晕过去一般。”
戚明月瞪大眼,觉得很稀奇:“还有这种事?这是什么怪病,我从未听说过!”
“这种病症我也不好对旁人说,不过我私下查阅了许多书籍,推测这约莫是一种心疾,人在经历巨大刺激后便容易产生心疾,若是在遇到类似人事便会发作。比如有人溺水后就会怕水。”
齐若飞这么一解释戚明月就明白了,她连连点头:“啊,我知道。曹烈小时候被狗咬了,他现在就特别怕狗。”
“正是如此。”回忆往事,齐若飞神色痛苦:“小翠的事情,让我心有余悸,对女子有了恐惧之心,这样的我,还谈什么娶妻呢?”
戚明月先是恍然,而后惊讶:“不对呀,我也是女人啊。我们靠近的时候,我从未发现你发病啊。”
只见齐若飞笑着摇头:“将军不一样。将军如神仙下凡,解救我于危难之中。在我心里,将军虽是女子,更是恩人。我对将军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怕将军呢?”
“总之,若是将军现在无心再嫁,那我们倒也不必急着和离。”
戚明月拧眉:“但……”话虽如此,但两人这样好像也不太对劲。
“将军尽管放心,若有朝一日将军有了心上人,我自当与将军和离。”
见齐若飞这么说,戚明月便没再强求,她自己也有私心,若是她和齐若飞和离,保不齐朱行景会有什么想法。
既然齐若飞没有娶妻的打算,她倒不如将计就计?
这么一想,戚明月飞快点头:“行。那就暂时这样吧。”说罢戚明月端起茶盏,将杯中的花茶一饮而尽,然后对齐若飞道:“那我先走了。”
“我送……”齐若飞话还来不及说完,戚明月已经起身往外走去,人快得像一阵风,一眨眼就走到院子里。他坐在那儿,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这样就很好了。经年历久,他们之间总会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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