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一间屋子。
姥姥住在东屋,不算小,一进门就是半人高的镜子,上面还贴着褪色的囍字。她的床就靠在镜子下面,人平静地躺在上头,看不出来有呼吸的动静。
李成风站在门口,没有动。
真是奇怪,只是离开了七年,也会有近乡情怯的感觉么?小小的妈妈,就是整个故乡的缩影。
“妈。”她轻轻叫了一声。
恍如隔世啊,上次是什么时候叫出这个称呼的……许久了,她们大吵一架,于是她愤恨地离家出走,这几年出了大把大把钱,什么也没有给她的妈妈。
那时候她太年轻,也太自负,自认为心比天高,如果学不会开车就做老板雇人给自己做司机,没有她走不出来的路。
她对所谓的神,也就没有任何敬畏之心。
李成风冷笑着靠在门边:“你老觉得我走出山就是叛经离道,这里到底有多好?就算山是子宫,你也得让婴儿出生吧?”
她妈妈,祝絮,当时也是这样在床上坐着跟她对峙:“你想得太少,想做的又太多。”
李成风说:“哪里不好?哪里不好?我就是喜欢去闯荡啊。”
祝絮头疼地闭上眼睛:“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外面不是……”
李成风失去了耐心:“就因为危险,我就不去了?拉屎麻烦我就不吃饭了吗,妈!”
“外面的人说句话都能杀人,”祝絮也有点着急了,“你又是这么犟,我……”
李成风跑了,没听她说完。
当年,那句不完整的话到底是什么?
李成风站在了七年前的门框边,隔着细细的空气,注视着沉默的祝絮。
她走的时候是个很好的晴天,路边的橘子树郁郁葱葱,远处的风还带来了奇妙的花香,亲昵地卷起她衣服的一角,似乎是槐花?不记得了,还偶遇了当时并不是村长的成实,跟她挥手道别。
年轻的李成风在万众瞩目之下走进了自己的世界,把所有人都抛在了身后。
如今,她一身单薄的衣服,头发也来不及打理,小腿上全是雨水打湿的痕迹,整个人都疲惫不堪地回来了。
当时趾高气昂的李成风还在吗?
“小风。”
是祝絮的声音,强硬地把她从自己的思绪里拔了出来。
李成风惊了一下,不由得后退了一步,面前的祝絮分明是昏迷在床,怎么会突然叫了自己一声?
幻听吗?
她冷静地想,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听到妈妈陡然昏迷的消息,谁也没办法平静下来。
“小风。”
又是一声。
不会错,声音就是从床上传来的,老太太恶作剧来捉弄她了?
李成风的视线落在鼓起来的被子上,祝絮闭着双眼,舒展着眉头,一派安详。
她慢慢走了几步,想就近看一看。
就在这时,她的眼前突然漆黑一片!
停电了?
李成风皱着眉头,她们家早就不用交电费了,应该不是缺钱……雨下太大,电线出了问题也是没办法的事,估计得等明天才能修理了,不知道家里还有没有蜡烛?
她掏出手机,打着手电筒摸到了床边,只是还没等她去查看祝絮的情况,一只满是粗茧的手就握住了她的小臂。
李成风顿了一下,试探性叫了一声:“妈?”
祝絮的声音传来:“小风。”
李成风深吸了一口气:“你没事?刚才不是还昏迷了,怎么突然又有力气了。”
祝絮的手正巧握着她拿手机的那个手,没能抬起来,灯光也没有扫到祝絮的脸。
是不是因为恶作剧得逞在笑,不敢让我看到?
李成风想叹气又想生气,生又不知道跟谁生,难道是几年前的自己么?
“小风,”祝絮说,“你今天吃了什么?”
李成风感觉她有点不对劲:“妈,你是不是发烧了?”
祝絮啧了一声:“你成年以后,什么都不跟我说,我问问怎么了?”
这都……这是哪茬?她儿子都快成年了,为什么她妈要翻旧账?
李成风想抽回手:“你是不是刚醒,还没反应过来?我去让小莲打个电话叫救护车,你等会儿。”
祝絮握得更紧了,也许是因为屋子长期没什么人气,她自己又晕了这么久,手都是凉的:“不要他,哎哎你别跟他说话,就咱们俩就行了。”
李成风没办法,只好顺势坐在床上:“爻爻你也不见了?”
祝絮说:“我只要我闺女。”
说完,她们两个沉默了许久,祝絮的手改为搭在李成风的胳膊上,小心翼翼的。
李成风吸了吸鼻子:“现在说这个干嘛?”
祝絮说:“我就喜欢说这个。”
李成风说:“哦,你随便。”
祝絮一听就知道她哭了,只能装不知道:“你中午吃了什么啊,跟我讲讲。”
一说到这个李成风就来气:“我早就说接你走,你就是不听。跟我走了别说吃什么,穿什么你都能一清二楚,至于再问我?”
祝絮自知闺女一百一十斤的体重有一百斤的雷点,只能打哈哈:“我跑来跑去也累嘛。”
“累什么?”李成风另一只手拍了她妈妈的手一下,“上山打猎的又不是你了?”
说一句话,李成风能顶十句,不把人气死不罢休。
她这一辈子都是这种冲劲儿,绝不认输,韧得对手们都发不出力气。
祝絮觉得挺高兴的:“你这样就好。”
李成风说:“哦。”
祝絮叹了口气:“我当初拦着你,因为觉得世界上所有的恶意都会中伤你……我不想看你遍体鳞伤的。”
李成风说:“哦,那也没关系,我就是要闯出去才快乐。你知道吗,外面的人都管我叫母老虎。”
她说话的嗓音像是被堵住了,但是说出来的话倒是很自豪,像小孩子在寻求大人的夸奖。
祝絮也依着她:“很好听啊,老虎都是很凶猛的。你出生的时候,山神就送你了一块特别亮的红玉,当时好多人都说你要做大人物啊。”
她们又沉默了一阵。
祝絮的力气并不太大,但是牢牢地像吸在了李成风的手上,粗糙的茧子划过手臂,留下轻微的刺痒,很快就消散了。
“你还有要说的吗?”李成风问她,不知道哪里来的风轻轻拂过,把她的脸吹得冰凉。
祝絮似乎真的认真想了半天,沉吟着吊李成风的胃口,然后戏谑地说:“我想要小风,不要再哭了。”
天光乍亮一般的灯光倾泻。
李成风还站在门口,停电又来电的突然让她没有准备的双眼十分不适应,隐隐痛了起来。
窗外的雨声慢慢在变小,李爻和钟尚莲都没进来,应该是在门口等着自己出去。
李成风抬起手臂遮了遮灯光,好亮,太扎眼睛了,祝絮肯定是在集市上买的便宜灯泡。
她习惯性地叫了一声:“妈,不要再……”
她卡住了,恍如从梦中惊醒,想起来她在一个雨天,奔波不停回到家里,来探望她病弱的母亲。
李成风惊愕地视线落到床上,那里躺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女人。
已经没了呼吸。
李爻站累了,找来两个小马扎,分给钟尚莲一个高一点的。
李成风已经进去半个多小时了,还没有出来。
钟尚莲陪着儿子,他们两个只是静静地等待。
李爻看起来已经没什么精力了,上了一天的课之后马不停蹄地来到这里……姥姥到底怎么样了呢?
他又开始思考那个在肚子里重复千百遍的问题,是不是上次我能再仔细一些,就不会有现在这种事了?
骤雨初歇,李成风从屋里出来了。
她一个人,慢慢从台阶上下来,还是那副坚定的脚步,似乎不会为任何事情让步。
钟尚莲赶紧给她披上另外的衣服,担心她着凉。
这个季节下完雨是最冷的。
钟尚莲的手担忧地握住李成风,还时不时呼出热气给她暖一暖。热意从手掌向上蔓延,让她的脑子忽然明白了什么。
啊,原来人的手,不会冷到那个程度。
李爻还在看着她。
李成风默默地回望那个让她长大的屋子,时隔七年,她回到了山里,回到了她最开始的子宫中。
她垂下眼帘,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常:“她去世了。”
李爻浑身都凉透了,不知怎么的,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自己骤然被一团薄膜笼罩,对周围的感触已经十分模糊,似乎连话都很难听清了。
在这个秋雨结束,即将迎来下一个冬天的日子里,他得到了一个坏消息。
李爻缓缓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的三天里,李成风没有带着家人回去,而是着手准备葬礼。
太久没回来了,李成风不晓得这边的习俗,更没有精力去主持,于是成实忙前忙后,在他们家帮忙。
李成风负责收拾祝絮的遗物,并不多,一套早就准备好的寿衣,几个金镯子,存折,还有落了灰的书。
祝絮年轻的时候并不爱看书,想来是李成风爸爸留下来的,不知道为什么还没被丢掉,除了灰尘比较多,其他都没什么问题,还能辨析上面的文字。
按照李成风的性子来说,她得把这些东西全封闭起来才好。
她不是不会哭的人,只是这么多年了,能让她有所触动的外物全部被绑起来,最起码不能被商业竞争对手晓得她有什么软肋。
这些书,她本来想着拿去放在棺材里,一起埋掉算了。
然而她连轴转了四五天,实在是累得不行,竟然没能一下子站起来,反而眼前阵阵发黑。
一旁一直在观察她的钟尚莲把她扶了起来,慢慢挪到了床上休息。
而那些书,就掉在了神色恍惚的李爻的脚边。
朋友们!真是谢谢你们在看,我会努力完结的(努力)
我朋友问我为什么笔名叫上悬明明是不是暗示蒋明晟怎样怎样,nooooooo只是因为头顶是太阳和月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水中月和镜中花(九)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