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李爻在被窝里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对着那本天书翻阅。
今天要守一晚上灵，成实买来白布，又拜托附近有经验的人裁剪成一条一条，遮盖住了所有能看到的地方。
东房是祝絮原来住的地方，为了不打扰逝者，村民都在西房准备这几天要用的东西。
祝絮的去世实在是突然，女儿又是千里迢迢奔波回来的，所以大家累点也没说什么，手里的金纸纷飞，折成一个个滚圆的金元宝。
偶尔有年轻的妇女窃窃私语地交流，跟着长辈们学习这一系列的流程，以后好把持家里的白事。
人都是要死的，年纪大的人对此并无太大反应，她们能够款款而谈自己的寿衣、以后葬礼的规模，然后再拉上一句祝絮。
“唉，实在是太突然了。”
“可不，我一个星期前还问她借点鸡蛋呢，那会儿说话气儿那么足，走路也没见哪里疼，怎么就……”
“人死不就一晃神的功夫，到点了就走，这谁能想得到。”
“小风她一个人…唉，这都是要过的槛！”
“没听说她有什么毛病啊，医院都不去一趟。”
“都这个年纪了，越不去医院的人病越多！”
她们说话声音不大，慢慢的，不叫声音传到正中房间里的棺材那里去，免得祝絮听到了不舍得走。
另一边的李成风让李爻早点去睡，不要跟着大人一起。
她比来的那天还要憔悴许多，尽管现在还能撑着应付，但是钟尚莲已经急得不行了，平日里用起来不心疼的材料这里根本没有，只能将就着熬一些红枣糖水喂给李成风。
李爻也跟着一起喝，有时候糖放多了，喝得他舌根发苦。
按照这边的习俗，老人去世以后，前来告别的人会分到一顶白布缝出来的帽子，而直系亲属的胳膊上还要系上另外一块白布。
只是太匆忙了，李爻只有胳膊上符合规定。
他低着头，笨手笨脚地给自己别针固定了一下，看得李成风没忍住，直接给他拆了下来:“不用戴了。”
“白布就是招魂用的，让她能再看看我们，”李成风没什么语气，“你去睡吧，别像我们大人一样。”
“妈，”李爻喊了她一声，欲言又止。
李成风几乎是一下子就晓得自己的孩子想说什么，本能让她想要接着维持自己顶梁柱的身份，可是现在，她实在没有力气再向李爻露出一个安慰的微笑。
她只是拍了拍李爻的肩膀:“没事的，去吧。”
李爻给棺材磕了两个头，走了，怀里揣着书。
这好像是一本笔记？
李爻皱着眉头，从头翻到尾，只能依稀辨别出上面的图画是连续的一副，文字古朴，不像象形字，也不像小篆，他认不出来。
图画倒是非常直观。
一根开天辟地以来随手就能找到一万根的木头，慢慢蜕变成了神像。
是制作工艺吗？
蒋明晟要这个干什么？总不可能是好奇山神像，想好心复刻一尊送过来。
李爻把一张画着歪七扭八符咒的草纸从书页里抽出来，另外给它包了一下，妥善地放在了自己的口袋里。
现在是十一点，还有一个小时。
从下面爬到山神庙大概需要二十分钟，要早点过去吗？李爻想了想，越晚出门越不方便，不如现在就去吧，更何况蒋明晟是个喜欢提前过去等人的性子。
现在山上那么冷，就算他已经不能被当作“人”来看待，也还是尽量别留在上面太久。
大人们都在正厅守灵，没有人会注意到他跑出去了，就算他有那么大的个头。
李爻称得上是光明正大地走到了门口。
门和正厅遥遥相对，他情不自禁地停了下来，回头看过去。
长长的白幡并列垂在房屋的两边，疲惫的人们跪坐在一起，没有什么交流声，也没有什么大的动静。
正中间是一口漆黑的棺材，四面都有面积不大彩色的图案那么大，大得李爻忍不住在想，姥姥一个人在里面，会不会觉得有点空荡荡？
大得李爻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变得很渺小。
他冲着棺材小幅度地挥了挥手，不再多看，转身离开。
蒋明晟跟有监控一样，在李爻刚离开家里二百米就打了电话过来。
“是不是出门了？”
蒋明晟的声音很轻，说出的话却不怀好意。
他不再掩饰自己对李爻的掌控，并且开始热衷于看到对方的惊慌失措。
可是李爻没有过多犹豫，直截了当地说:“是，你到哪里了？”
他没有过多对蒋明晟进行询问，只是简单地回答了问题，搞得蒋明晟没能招架住，顿了顿，才不自然地说:“你到了跟我发消息就好。”
随后挂掉，飞快。
下雨之后的山路并不好走，李爻穿着七千块的鞋子专门往泥地里杵，走得十分艰难，花了小半个钟头才看到山神庙的废墟。
这里已经不再有人来，苔藓轻而易举赢得了这场和人类的持久战，以不可阻挡之时覆盖了大部分落脚的地方。
蒋明晟站在废墟的正中央，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月亮，远远看过去就是一团黑影。
李爻看着他，说:“我不用发消息给你了，哥哥。”
蒋明晟说:“我喜欢来得早一点。”
“哥哥，”李爻叹了口气，“我见过小毛随便在两个墙面之间穿梭。你也可以吗？所以才能来这么快。”
蒋明晟没说话，仍然是黑色的一团。
李爻往前走了一步，只是一瞬间，黑影以肉眼无法察觉的速度移动到了他的面前！
他们靠得极近，彼此的呼吸暧昧交缠，水雾氤氲一片。
人类不可能有这种速度，蒋明晟也没有这么高。
李爻仍然看不清蒋明晟的脸，这不妨碍他微微低下头，给他顺了顺头发:“哥哥。”
再往下看，蒋明晟是浮在空中的，脚不沾地。
蒋明晟发出小小的声音:“爻爻，你变聪明了。”
这是变不变聪明的事儿吗，李爻说:“我早就说了我不笨。”
更别提蒋明晟根本就懒得装。
一开始还能像个正常的普通高中生一样，跟自己许久未见的发小友好相处，所以才显得最近的异常格外显眼，再傻的也该怀疑了。
李爻不放过为自己正名的任何机会，随后他把字符从兜里掏出来:“所以能告诉我，这是干什么用的了吗？”
蒋明晟深深地看着他:“你猜猜。”
“我猜么？”李爻有点疲惫了，不想多绕弯子，“我猜，这是封印你用的。”
蒋明晟的眼睛灰白，像是镶嵌在脸上的玻璃球，雾蒙蒙地盯着李爻，盯着李爻的脑袋，森森鬼气萦绕上来，伴随着他尖锐的笑声，幽幽地回荡在这个四下无人的山林里:“那你要用它吗？”
“我没有用的理由。”
李爻的话让蒋明晟面目狰狞了一瞬。
为什么不用呢？我在这么可疑的时间出现在这里，不就是罪魁祸首的第一人选么，爻爻？
“你知道吗，”蒋明晟满怀恶意地围着他转了一圈，“犯罪的人会回到作案现场的。”
李爻无动于衷:“总得让我都明白了再说。”
说完，他又加了一句:“再见。”然后抬起脚，想往山下走。
太累了，今晚一无所获，现在他只想回去睡觉。
蒋明晟那只指甲和手指一样长的手，莹莹地绕上了李爻的胳膊:“我还没说完。”
他不满:“爻爻，你对我没有耐心。”
李爻脑袋昏昏的，一拉就停下了:“还有什么事？”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是什么东西了，”蒋明晟跟李爻脸贴着脸，呼出来冰凉的气体把李爻冻了个哆嗦，“也不封印我……那我就带你看个地方。”
太好了。
李爻在心里终于发出胜利的呼声。
不枉他用尽了毕生的演技，又是装不耐烦，又是一棒子打不出来个屁的，还真能唬过去蒋明晟。
不排除他这个状态视力不好，眼睛都是灰色的，不像是能看到人的样子。
今天他上来没有预料到能看到蒋明晟这个状态，说实话，对上眼的一瞬间，李爻真的感觉自己要被一口吞掉。
但是不行，他一步都不能往后退。
至于什么封印，那都是诈蒋明晟的。
开玩笑，他一个普通人，又没学过算命也不会解卦，更不要说那张字符拿出去说是世界的新一门语言都有人信。他哪有本事知道那玩意儿真能封印啊。
不过这么一试探，蒋明晟这边算是明了半边天……最起码，能确定一点点了。
李爻不动声色，没有暴露出内心的庆幸:“去哪儿？”
蒋明晟逗他:“去我的餐桌。”
“吃了我吗？”
“请你吃掉我也可以呀。”
那还是不要了，李爻心想，我们应该没有螳螂的血统才对。
月亮露了个头，洒下一片水盈盈的光亮，打在他们身上，像是蒙上了细细的纱。
蒋明晟笑嘻嘻的:“带你——去看看散灵。”
李爻心下咯噔一跳:“它们不都是到处乱跑？”
“乱跑？”蒋明晟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嚼这个字，“跑不了了，跟我来吧，爻爻，都跑不了，跟我来。”
说话颠三倒四的，李爻眉头紧锁，似乎不太对劲，但是如今没有打道回府的道理。
李爻点点头:“那你走慢点哦，我怕我跟不上。”
说走都是客气的，应该是不要飞太快才对。
蒋明晟默默地、娴静地微笑:“放心吧，虽然你骗我，但是我永远都不会放下你的，爻爻，跟我来。”
真的是第一次写(抹泪)收藏都不知不觉两位数了，感动……有任何写作建议请告诉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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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还没想好标题但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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