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明晟站在祭台旁边，身上忽然松懈了下来，甚至还有几分惬意，露出的表情让人以为他回到了家中。
“这是什么？”李爻听到自己冷静的声音，“我记得，之前禁地里并没有这些东西。”
蒋明晟原本沉迷的表情听到这句话后收了起来，转而换上了怜悯的神色:“笨，只有我才会告诉你这里的秘密。”
“以前总会出现一个人把你带回家，对不对？”蒋明晟笑着问。
不知道，李爻摇摇头，他完全不记得了，送回家……他不都是自己跑回去的么？
蒋明晟小小的“啊”了一下:“差点忘记了，你不记得才正常。”
李爻:“为什么你能对我小时候这么了解……算了，以后再说这个，先告诉我这是什么？”
蒋明晟说:“这是成实，你们村长。”
李爻心中一惊。
“他是个活生生的人，”李爻扫了一眼祭台，没有多看，“这个看起来不像是会说话的样子。”
真傻，笨得可爱。
蒋明晟笑眯眯的:“我会说话，可是你早就知道我不算是人了。那成实会说话，和他是个祭台，没有什么冲突呀。”
他拉着李爻的手，一步一步向着祭台走去:“爻爻，你也知道我瞒着你好多事，对不对？现在我就是来给你慢慢讲的，你不听的话，我就会很伤心。”
李爻说:“我听了也会伤心。”
蒋明晟装听不见:“成实呢，他是二十多岁就来到这个村子了，你肯定不知道。他是自己一个人找过来的，是完完全全纯粹的外乡人。”
李爻说:“我们……还挺不排外。”能让一个村外人做村长。
“那我可不知道，”蒋明晟避重就轻，“三十岁的时候，他就做上村长了……往后十来年，一直都是他。”
“这个小地方没有什么人愿意承担责任，”李爻默默地想，“许多青壮年已经离开，剩下的空巢老人们被村里当作棘手的存在——还有钱的除外。”
李爻被莫名其妙的风吹得打了个寒战。
蒋明晟捧着脸，浮在空中像是趴在床上，一脸期待:“来问问我后面要讲什么吧！”
李爻表情复杂，怎么说呢？蒋明晟偶尔会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就比如现在。
跟那个眼神冷漠，看一切都像是在看傻帽的人完全不一样啊。
“后面是什么？”
他问出口，蒋明晟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空中打了个滚后站好，拉着李爻的手放在了祭台上。
黑线鼓动，一跳一跳的。
李爻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这不是普通的黑线吧？”
“答对了，”蒋明晟点点头，与此同时李爻垮下了脸，“这个是——”
李爻迅速捂住了蒋明晟的嘴，连带着整张脸都遮住了:“我不太想听。”
由不得他想不想，蒋明晟一个扭头就挣脱了，几乎是兴奋地揭晓答案:“是血管！”
李爻:“……”想抬起来的手瞬间脱力，悬着的心终于还是被石头压死了。
黑线是血管，血管会在什么地方？
那这些像纸一样的……
李爻闭了闭眼，不愿意面对现实。怪不得觉得这东西摸起来如此熟悉。
“是哦，”鬼魅一般的蒋明晟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就是你想的那样！”
——是皮肤。
那本书，纷飞的白絮，是一个人的皮肤。
……这是成实？李爻几乎目瞪口呆。
“惊喜吗，爻爻？”蒋明晟降落下来，问他。
李爻说:“你不是在人类之间长大的吗，怎么学的都是鬼的做派。”
他要被吓死了。
蒋明晟哼了一声:“你说谁？我才不是。”
哎忘了，现在这个不是之前的蒋明晟。
李爻没管这个，也没有心思给自己找补了，现在他想把摸过这个祭台的手给剁掉:“成实，他怎么会变成这样？那外面的那个是谁？”
他脸色骤然变白，这几天一直在照顾姥姥，还帮他妈妈做事的那个成实……
蒋明晟没有直接告诉他，只是拉着他往前又走了几步，让他能看到祭台后面的光景。
空荡荡一片。
明明什么都没有，却让李爻觉得比有东西还让人心跳加速:“怎么？”
蒋明晟示意他闭上眼睛，静候三分钟才能睁开。
三分钟，对于这个处境的李爻来说实在是漫长。
现在他唯一关心的只有一点——外面的成实，到底是谁？二十岁的年轻人为什么会单枪匹马来到这个称得上封闭的村庄，会不会之前是他对姥姥做了……
细想下去实在残忍。
“爻爻，睁眼。”
他随之颤动了几下睫毛，才慢慢照着蒋明晟说的做。
面前展现出来的景色和方才并没有什么大致区别。
蒋明晟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原本淡漠的色彩，他回来了:“什么也看不到，是不是？”
李爻点点头:“哥哥，你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蒋明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是仅仅是沙哑的声音，就足够透露出他的情况:“这里……原本是大家散灵复制体的存放地，你见过的吧？就是那些黑乎乎的东西。”
一切都毁灭的那个晚上，复制体们犹如朝圣一般来到了这里。
“原本它们应该在脱出的第一时间被销毁，让你看到纯属偶然。”
“但是没来得及……成实把它们吸收了。”
李爻猛地扭头看向那个祭台，喃喃道:“吸收了？”
怎么会这样？
蒋明晟说:“小毛是意外跑出来的，它调皮，不肯和其他人一起行动，碰巧你又在现场，就跟着你走了。”
“那它现在……”李爻惊慌地看着蒋明晟，“哥哥，小毛不见了，我回来的那一天它就不见了，我以为是我眼睛的问题，难道是它也被……”
“放心吧，”蒋明晟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它离开这里太久，与山神庙这个地方失去了连接，导致过分虚弱……现在只是回到本源去修养了。”
李爻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是天色太晚，他又太松懈，没有注意到结束这个话题之后，蒋明晟阴沉的脸。
李爻转头，在漆黑的夜里与苍白的蒋明晟对视:“那你呢？”
蒋明晟装听不懂:“什么？”
李爻不允许他逃避:“你怎么样？还有没有头痛。”
蒋明晟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在他们彼此沉默的这段时间，原本稳定的祭台骤然倒塌，纸张般的皮肤打着卷儿，慢慢铺平在了地面上。
蒋明晟笑了一下:“小毛跟你讲的吗？它的嘴一直都管不住。”
“我问的，”李爻说，“我威逼利诱。”
蒋明晟蹲下身子，把皮肤一张一张叠在一起:“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小毛那么笨，说不准要搞错好多东西。”
李爻感觉这句话肯定不单单是说小毛:“真的吗？也没有吧。不过是告诉我你的头一直在痛，你的散灵在吸收你的生命力，还有你每个月都要……放自己的血。”
蒋明晟的手慢慢捋顺成实的皮肤，在静谧月光的照射下，他变得有些透明。
李爻没有接着逼问，也不想用那种咄咄逼人的语气说话，好像他们两个吵了架似的，但是谁犯错了吗？没有。
“它说得挺多的。”蒋明晟答非所问。“你都信？”
“不敢不信，”李爻忍着恶心帮他一起捡，这些皮肤倒没有那种滑溜溜的质感，摸起来略粗糙，但就是这样才让人觉得恐怖，“我总觉得，总有一天，你会因为这个痛苦到离开我。”
“我不想在那天到来之前，我对此一无所知。”
捡完了，李爻递给蒋明晟。两个人的手指在皮肤下轻轻触碰，又缓缓分开，一瞬间的波动迅速平静，像是没发生过一样。
李爻说:“难道你带我来这里，就紧紧是想吓我吗？”
其实是在求救吧，哥哥。你看我的眼神有时候那么痛苦，我不是石头，我也是能感受到的。
蒋明晟说:“我只是一时起意。”
蒋明晟心里想，你救救我。
这么僵持下去，谁也不低头，那么谁也得不到拯救。
李爻叹了口气:“拜托，哥哥，我真的很担心你。我也很担心我的家人……我知道，你想让我知道成实不是个正常人，要尽快远离。但是，你呢？”
蒋明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皮肤又被装订在了一起，成了一本更厚的书:“什么？”
他也有反问的一次。
“我能逃避，你呢？”李爻耐心地向他走去，“偶尔也让自己停一停吧？”
蒋明晟不吃他这一套了:“我没跟你讲过，其实你这样显得很蠢。”
李爻:“……”咦。
“很蠢，”蒋明晟身上仅剩的人感荡然无存，此时此刻，竟然真的有点像一只邪恶的鬼，正在预备对人发起攻击。“就现在这个样子。”
“你想救我？”蒋明晟冷笑，“长不大的孩子。先去把你家人从这里带走吧，不然我也没办法保证你们还能完好无缺。”
风在他们之间穿过，吹得两个人很冷。李爻清晰地感受到了蒋明晟的抗拒，也轻而易举地接收到了蒋明晟的求救信号。
他完全没有后退的意思，反而站得更加坚定。黑风簌簌，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哭丧声，似人非人，尖锐的呜咽在黑暗中成为了割人的刀，直直取向胆小的脏腑。
李爻迎着刀，担着夜深的霜，对着厉鬼说:“我会救你的。”
新年好呀，新年好呀，祝贺大家新年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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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还没想好标题但是(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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