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李爻的手中的？
蒋明晟不动声色地问:“你从哪里找来的？”
李爻垂下那对黝黑的眼睛，很是小心地把小毛收了回来:“刚刚。”
刚刚？
蒋明晟闻言扭头看向李爻，这是什么意思，他知道了？
谁知李爻根本没有那个意思，还贴心的多加解释:“我刚刚，感觉到手里突然多了东西。”
“之前，小毛也是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的。”
蒋明晟早就不记得了，他的记忆里忽好忽坏，经常断线，估计是因为散灵越来越想要占据这个身体了。
他只能勉强点点头，表示自己还有印象。
小毛虚弱极了，虽然已经能化出形状，却仍然没有恢复到原来能够随心所至动弹折腾的状态，甚至对李爻的触碰也没有什么反应。
只有尚且熟悉的外表，还有它特有的身体上黑线能表明，这就是小毛。
之前虽然经常接触，但是对小毛的印象也只停留在一个黑乎乎上面，现在待在手上，李爻突然发现，小毛的身上好像有什么印记。
它那么小，又那么黑的一只，不仔细看完全分辨不出来。
李爻偷偷摸摸地将自己的手掌对着窗户，让阳光能够更加清晰地照射在小毛身上。
确实有，是深蓝色的一小块。李爻眉头紧锁，左看右看，才勉强分辨出来，似乎是一只小熊的形状。
这是什么意思？李爻有些摸不到头脑，小毛吃掉了什么带着小熊图案的东西吗，这是跟它融合了？
想到这里，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怜爱，不管怎么样，能平安回来就好了。当初小毛一句话都没有交代就消失，真是吓死他了。
失而复得的感觉让人上瘾。
傍晚时分，他们回到了家里。
疲惫的钟尚莲带着李成风去休息了，李爻自己一个人收拾行李，于是光明正大地把小毛放在旁边陪自己。
带回来的都是遗物，姥姥这一辈子都践行节俭两个字，没有什么太多太珍贵的玩意儿，老家里唯一放着东西的大箱子，打开一看，都是李成风年轻时候的衣服。
当初她离开家，没有带走。
如今她再次从那里离开，将所有沉重的回忆一并打包，带回来自己的家。
就像将祝絮带回来了一样。
人是非常奇怪的。
人的大脑会对发生过的事情进行一系列的关键词提取，然后串联起来，存在记忆库中，直到有一天再次提起，记忆就会像一串珍珠一样，一颗一颗悠悠荡荡地浮现出来。
就像祝絮有一把珍藏的猎枪，虽然早就无法上膛，她还是给它擦得光滑锃亮，还有梳子，古朴的木梳，再加上她结婚时候买的小小的镜子，李成风全都带回来了。
这些东西都承载着祝絮的气，都是打开回忆的钥匙。
梳子，之前也曾经轻柔地划过李成风的头发；镜子，不必说，一直都是高频使用的生活用品；而那把猎枪，李成风看到它就想起来祝絮的身影，十分清晰。
祝絮就这样被带回来，被一块一块带回来，李成风把她的残缺的部分拿到家里，试图以此加深脑海里完整的祝絮。
李爻默默地将东西在洗漱间摆放整齐，他小时候也经常用这些东西，姥姥还说，小孩是不能多照镜子的。
李爻那会儿不服:“为什么？臭美一下也不行吗？”
他那么小，站起来刚到床边儿，就知道什么叫美什么叫丑了。
祝絮真是不懂这小子的脑子里天天都在想些什么，可能是看电视看傻了:“什么臭美香美，小孩照镜子要被抓进去的！”
果然，胆子小的李爻立马绷着脸把镜子扣下，扭过头急急地说:“那怎么办，我天天都照镜子了！”
祝絮说:“我有个好办法，下午端上我们的鸡，咱们去找山神拜一下。”
找山神是祝絮最喜欢用的一个方法了，在她心里，山神就是存在的，山神也确实能够保佑年幼的孩子们。
因此，祝絮养成了天天去跪拜的习惯，祷告已经成为了她的每日任务。
祝絮对此深信不疑，李爻却不，他跪在蒲团上的时候心都是不诚的，扭扭捏捏，不好意思说自己怕被抓到镜子里去。
又不好自己起身离开，姥姥肯定不会愿意的，到时候别说害怕被抓到镜子里了，姥姥一竖眉头就要发火，还不如抓进去呢。
李爻只好老实跪着，心神一动，默默地想:“山神大人，拜托你了，我想要晚上吃到姥姥做的超级大包子。”
其实包子不是很大，但是对小李爻来说就是标准的巨无霸，一顿只能吃半个。
馅儿是猪肉和了白菜的，加盐，又放酱油来调味，简简单单搅打上劲，最后再淋上一圈儿喷香的芝麻油，包在白面剂子中，又从老灶上头蒸熟，一打开简直香飘十里。
李爻隔三差五就要吃一次，光自己吃还不够，他还会撕下来一些被肉汤泡得润润的包子皮，偷偷溜出家门喂一些土狗。
附近的小狗已经成为了李爻忠实的好朋友。
狗都是非常热心肠的，能让人高兴，就不会冷落了人。不仅能用他们湿漉漉的鼻子去蹭人遍布泪痕的脸颊，还能提供自己毛茸茸的身体供人擦干眼泪。
完全是贴心的朋友。
这对于李爻来说，其实也算是很美好的陪伴了，狗爱跟李爻玩一些奔跑的游戏，喜欢彼此追逐，在田地里消耗自己的精力，玩得痛痛快快，李爻是个爱动弹的，所以也乐得陪它们。
但是反过来就不行了，狗没办法玩捉迷藏。
李爻还没藏呢，就被咬着裤脚揪出来了，然后再陪小狗们玩奔跑游戏。
于是李爻每次玩累了，都只好顶着一身汗回家去。其实也是开心的，只是没有那么开心。
回家之后，祝絮果然包了包子，李爻大喜过望，从此之后天天跑去山神庙，还被祝絮打脑壳:“会吵到山神的！”
李爻又不信:“天天都有人去，怎么就被我吵到？而且你也喜欢跟山神说话嘛！”
祝絮坏笑:“因为你小子是堂堂的嗓门将军啊。”
每次都哭得活像是被人痛揍一顿，威力实在强大。
李爻小猪哼哼:“那我更要去！”
他去得更勤快了，每天都要许乱七八糟的愿望，上午一个，下午一个，有时候还要附加一个。
我要吃姥姥做的大包子，我要去小河边玩不被发现，我要变得打架很厉害，我要……
有一天，李爻许愿，我要有人陪我玩，山神大人。
山下的孩子们都不喜欢我。
于是下一次来，祝絮跟在了李爻身后，糊里糊涂玩了一通。
只此一次，再往后，就是奇怪的叔叔阿姨们，跟李爻玩捉迷藏，永远都是等到太阳下山才找到他，让他非常有成就感。
虽然阿姨不太会说话，嘴嘟嘟的，像是一只在含着什么东西。但是这都不耽误，反而玩起来捉迷藏非常拿手，经常是太阳还没下山就已经在李爻藏身的地方蹲守了，蹲到时间差不多，再把里面心惊胆战的李爻捉出来。
李爻就会觉得开心。
只是有一天，叔叔阿姨们突然都不来了，李爻照常在山里找地方藏身，这次把他带回去的不是那些奇怪的人，而是姥姥。
姥姥身上还围着围裙，手里提着一把菜刀，面目肃穆，一个人在山神庙门口低声念了几句模糊的话，然后走了进去。
她先是将擦得锃亮的刀摆放在祭台上，在正殿里细细跪拜一番，比往常时间用的要短许多。
然后，姥姥一步一顿走向李爻藏身的地方，皱着眉头把他揪了出来。
李爻在这里逗留太久，又靠在一个没那么硬的挡板上，有些困了，早就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哈欠，还迷蒙着双眼就被姥姥一把薅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姥姥？我怎么……回家了……”
在等待叔叔阿姨们的最后一刻，他睡着了。
祝絮大气不敢出，一只手拿着李爻离开了山神庙，刀就放在那里，根本没有动，后面再有人去祭拜，都没见过那把刀。
此后没多久，李爻又在山上走丢了，急得钟尚莲团团转，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次，祝絮只是自己一个人到山上喊了两声，李爻就回来了。
这都是山神讲给她，教给她的。
如今李爻早就不是小孩子了，离开老家之后更是没有避讳过镜子，都是坦坦荡荡地照。世界上的玻璃有那么多，没道理说照一下就要被里面的人捉进去吧？
至于姥姥留下的这个，李爻爱惜地拿在手里。其实这面镜子并没有那么清晰，泛着一些时间留下的钝重光泽，显得有些奇怪了。
但是这也算遗物一件，留下来吧，看到它的时候，也能想起来姥姥对着它摆弄自己的头发。
他找来湿巾，又喷上一点点酒精，一寸一寸仔细地慢慢擦了起来。
直到他听到一声清脆的:“哎哟！”
李爻手上的动作停下了，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有生命的物体出现在他的房间，也没有在哪里藏着一个奇怪的人。
但是确实是“哎哟”没错。
是小毛？李爻狐疑地将镜子拿来，往小毛那边看过去。
只见黑乎乎的一团仍然非常安静地躺在那里。
也是，如果小毛恢复好了，早就咋咋呼呼地扑上来了。
“笨蛋，”那个声音又喊了一声，“仔细听听呀，我在这呢！”
……
李爻的目光落到了镜子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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