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镜子算得上小巧了，在李爻手里还不够巴掌大，木制的框里嵌着一块工艺欠缺的玻璃，也有可能是因为混进了杂质，总之就是照出来的人影略显模糊，仿佛加了什么滤镜。
框是上了漆的，护着里面的木头没有被腐蚀。只是年份高，再加上祝絮不是什么特别注意这种东西的保护，难免掉色，露出来里面浅色的木头，一小块一小块的，像白斑。
李爻把它捧在了手心里，试图再听一遍。
很可惜，这东西好像比高考听力还要金贵一点，不放第二遍，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好像李爻精神失常出现的幻觉。
李爻:……
他戳了戳镜子，喃喃自语:“难道真的是我的幻觉么？”
随即，像是憋不住了，为了否认李爻的看法，镜子里又是一声清脆的:“笨蛋。”
李爻:……
好的，看来不是幻觉。
有了突然出现的小毛带来的前车之鉴，他已经能够平和地应对这种事情。
李爻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动弹，甚至试图能够和镜子友好交流:“你好。”
原来姥姥说的去听，是听它的声音吗？李爻心想。万物皆有灵，万物皆有灵。
镜子说:“你好，小笨蛋。”
李爻抿了抿嘴，最后还是没有去纠正它的称呼，而是率先问出了自己最在意的事情:“你是……你是灵吗？”
镜子说:“哎哟，你还蛮聪明，这都知道！”
这次没叫小笨蛋，李爻笑了一下，有点苦:“我之前听说过。”
镜子里哼了一声:“听说？还以为你是自己感觉到的……听祝絮吗，不对吧，她才不会告诉你，是不是听蒋明晟说的！”
这下，合时宜的惊愕的表情终于出现在了李爻的脸上:“你怎么会知道蒋明晟？”
“我？”镜子反问了一句，听起来比李爻还纳闷，“我为什么不知道？村里的所有灵都知道啊，蒋明晟，就是他给自己起的一个名字，莫名其妙的。”
李爻越听越是一头雾水:“谁？什么，他的名字不是父母起的吗。”
“你真傻啊，”这次不是疑问，是笃定了，镜子用一种惋惜的语气回答，“没有想到祝絮聪明了一辈子，结果小辈居然呆成了这个样子……”
李爻忍了，现在这不是重点，比起这个，还是蒋明晟的名字更让他关注:“好的，我是不太聪明，所以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镜子“哦”了一声，听起来很漫不经心:“就是山神啊，我们叫他神叫了好久，结果有一天，他说他要去做人了，真是神奇！”
“做人就要有一个名字，你知道吗，你自己就是人，肯定能理解的。你们人就是要有名字才行，才能束缚自己的魂。所以他也要，他管他自己叫蒋明晟。”
……如遭雷劈。
镜子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如同一股强电流从李爻的脚底一直冲到了天灵盖，烧得他脑子卡顿，没有一个地方能够供他正常思考，以至于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呆在了原地。
他好久不出声，镜子也不出声了，像是又接着沉睡下去，直到下一次有人误打误撞地听到它的声音。
蒋明晟是山神。
蒋明晟是……山神？
李爻怔愣着，不知道能够向谁倾诉自己现在的心情。怎么会这样，蒋明晟是山神？
所以，当初在山神庙，他才会在神像上看到蒋明晟的脸吗？可是他们的差别那么大，就算长着同一张脸，彼此的距离简直就是横着一条深不见底的海沟，不会有人能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可是，蒋明晟居然就是山神？
那时，他明明……他明明没有透露任何一点消息，怎么会呢？他们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
那么，蒋明晟是一个从神坛上走下来的人了，为什么？
不真实的眩晕感充斥着李爻的脑袋，明明没有晃动，他却觉得地转天旋，世界再一次重组在他面前。
李爻的念头只剩下一个，为什么蒋明晟要瞒着自己呢。
啊，一个神，只是突发奇想想要做人玩一下，确实没有必要跟自己这种过客多说几句。
……
不是的。
我只是在想，一个神沦落到如今这个境地，到底吃了多少苦呢？
如果没有做人的话，他现在应该还是那栋漂亮的神像，威严地立在经历了无数风吹雨打的神庙里，接收信徒们的供奉，日复一日，日复一日。
李爻靠在自己的床边，温润的灯光静谧地打在他的身上，沉默着如同一座雕像，挺翘的眼睫毛在脸上映出一小片阴影。
慢慢的，阴影变形，扭曲，被润湿，又静静恢复。
他流泪了。
原来长大的代价就是一次一次流泪，将身体里的无奈全部都按部就班地冲刷出去，直到一切都干涸开裂，就像蒋明晟留在身体上的伤口一样。
亲人的突然逝世已经变成了一颗锐利且不容拒绝的钉子，深深地遍布锈迹地刺进了李爻的心里，然后逐渐腐蚀。
蒋明晟是山神，原来他一直都想要紧紧抓住的，不是鬼，是缥缈的神，是原本端坐任由信徒供奉的神。
他抓不住的。
无力感席卷住了李爻，几乎是铺天盖地地将他包裹住。他已经没有立场能够平等地站在蒋明晟身边，但是很不甘心，好不甘心。
没有人的夜晚里，即使发生了什么变化，也不够所有人来得及反应。噩耗总是要汹汹袭来，才有足够的气势进行奴役。
李爻很累，他哭累了，就躺上床休息，慢慢地悲伤地入眠。
镜子里的灵是个爱说话的，白天，李爻要去上学，它就在家里一刻不停地跟小毛谈天说地，聊到小毛这个多嘴的小东西都受不了。
等李爻回家，就会收获一只炮弹一样发射过来的小毛，逃命似的躲在他身后。
而李爻的房间里就会传来灵的喊声:“小毛，你去哪了？我还没说完呢！”
小毛死命地往李爻身上藏:“快快快，你去陪它说话。”
它拱得李爻觉得身上很痒，不由得挠了挠:“怎么回事？”
“你是不知道它话能有多密，”小毛终于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地方，埋怨了起来，“我不陪它说话，它就要用自己的身体夹我。”
镜子是上下开合的，李爻想象了一下一个小镜子啪嗒啪嗒一张一闭的样子，没忍住笑了出来。
笑得小毛十分不满:“你太坏了，爻爻，你根本就不知道同情我这个可怜的小毛！”
它完全不记得自己一开始根本就不喜欢这个名字了。
灵又喊了一声:“我要讲新故事了！”
李爻拍了拍肩膀上的小毛，把鞋脱掉，又将书包里的水杯掏了出来，这才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里:“我回来了。”
这几天钟尚莲和李成风都不在家，应该是找了个地方一起去散心。
李成风是个不允许自己休息太久的人，时时刻刻将自己当作一根绷紧的弦，绝不容许任何松懈的部分存在。
这种性格让她在商场中所向披靡，但是也导致了一个致命的缺点。
李成风无法承受太多负面情绪。
对于她来说，负面情绪已经是疾病般的存在，生病便势如山倒。
钟尚莲头一次这么硬气，让她暂停了工作，带她出门去其他地方散心。
本来还打算带着李爻一起，他和祝絮生活的时间也不短，钟尚莲很担心亲人的去世会给李爻带来一些心理上的创伤。
李爻拒绝了，他说自己还要上学。
几天没有去学校，手机里已经充满了同学们的慰问。只有一个奇葩陈升，天天在他这里打卡背单词，似乎是把他当成了不会回复的机器人。
蒋明晟还是他的同桌，他们两个一起上学和放学回家。
镜灵一看到李爻走进来，立马竖起了不存在的尖刺，仗着李爻看不见自己，就像小狗一样围着他转了几圈，最后才勉强回到原来的镜子旁边:“你也要听我的故事吗？”
李爻说:“我想写个作业。”
镜灵沉默了一下，粗声粗气地说:“哦，我也没有很想给你讲。”
李爻:……
李爻:“如果我写作业的时候有故事听，应该会很高兴的。”
才怪，不分散注意里就怪了。
李爻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用手摸了摸镜面:“辛苦你了。”
镜灵吱哇乱叫:“你不要碰我，授受不亲知不知道？没有素质！”
小毛不服，从李爻身后爬出来:“灵哪来的性别啊，大家都是一样的。”
“谁说是性别了？物种之间也要遵守这个好不，你也没有素质。”
小毛气得冒烟，刷地一下钻进李爻的书包，用尽力气掏出一本厚重的词典:“我认字很厉害的，还能读书呢，你不能这么说我。”
镜灵几乎是嗤笑了一声，如果李爻能看得见它，绝对要被这小东西高傲的态度给逗笑。
它反驳小毛:“谁说看的书多就是有素质了？你真笨。”
它还想说，真不愧是李爻的散灵，笨得一脉相承。
但是白天李爻不在的时候，小毛已经拜托过它了，一定不要透露出自己是李爻的散灵这种事。
镜灵哼了一声，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瞒着他这种事，简直就是多此一举，反正你们两个是一体的，他迟早都会认出你。
不过它自我感觉是一只有素质的镜灵，答应别人的事情就绝对不会违背。
李爻给自己戴上了耳机，专心写作业，没有听到他们的争吵。
其实很多次都想大改特改但是还是先写完再说吧！就算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看的文我也要写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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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山下幽魂山上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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