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之上的空间很大。
古朴的地板散发着一些木头的清香，悠悠地弥漫在这个秘密之地，掩盖了一些腥甜的味道。
薛文卓正坐在他那张花了大价钱的黄花梨交椅上，煞有其事地给自己泡了一壶碧螺春。
这个地方与其说是阁楼，不如叫薛文卓的书房。除了楼梯口的部分，四周的墙壁上全部嵌着大本大本的书，所有书的都厚重又紧实，不晓得看完要用多长时间。
奇怪的是，书全部都没有标题，**裸的一个书脊竖在那里，没有任何让人阅读的**。
如果李爻跟着上来，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些书和当初祝絮留下来的那本一模一样。
这些书从里到外都没有一个字，擅自打开只能看到内里弯弯曲曲的黑线正在跳动。
这是人的皮肤，这是人皮书。
而这个薛文卓的秘密谈话之地，被人皮书包围得严严实实。
蒋明晟没有往前走，一个人站在楼梯口，冷冷地看着似乎很是悠然自得的薛文卓。
薛文卓咂咂嘴，摇了摇头:“这种茶还是没有喝的必要，太差。”
说完，他随手将剩下的茶水泼进了书柜里，没留下一滴。
蒋明晟离他很远，说:“叫我来做什么？”
薛文卓笑了一下，皱纹在他的脸上越来越明显，他老了，人的脸是非常公平的东西，比树的年轮要坦诚得多。
“站这么远做什么？”他好声好气的，“跟父亲还这么见外？”
蒋明晟简直要笑出来了。
父亲？
看来薛文卓这些年的生意确实没有白做，本事不大，脸皮倒是练得极厚，让人想一拳打上去，又怕打得他不痛不痒。
蒋明晟没有动:“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就好了。”
反正你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蒋明晟晦暗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这些书，这都是薛文卓在把他关进精神病院之后找到的各色替身。
但是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成实好用，应该说，只有成实成功了。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废弃场。
还留着这些人皮书也许是薛文卓的恶趣味，也许是他还不死心，一定要找到能用的方法。
蒋明晟厌恶地收回了目光。
薛文卓对他的情绪没有丝毫察觉，也有可能是根本就不在乎。
只见他晃晃悠悠站起来，仍然端着那副架子，挺着肚子，整个人先把架势摆起来，就不怕等下理亏。
这种人在生意场上待久了，就觉得那一套能用到所有场合。因此，不管是做什么事情，一定要把“自己是所有人的爹”的架子先端起来。
他就这么对付下面的新人，几乎是屡试不爽。
而且他已经许久没有真正见过蒋明晟，上次是什么时候？薛文卓早就想不起来了，可能是蒋逢把他带来的那一天，也可能不是，他没心思记这个。
只要薛文卓能源源不断地提供血液就行了。
但是这次，他不得不亲自会见蒋明晟，以此来确定自己对他的统治。
薛文卓很是心爱地摸着一排排的书，刚喝过茶，但是他说起话来却是黏腻的:“这些可都是宝贝啊，明晟，你创造出来的宝贝……”
“你给父亲出了太大的力，”他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我这个当父亲也想好好感谢一下你，怎么样？”
蒋明晟背着的一只手在不断颤动，几乎控制不住想要冲上去一把扭断薛文卓的脖子。
怎么敢这么对我说话？
蒋明晟扯了扯嘴角，脸上浮现了略显扭曲的笑容:“你要干什么？”
薛文卓已经走到了他面前，随手在身边抽出来一本人皮书，欣赏一般地翻给蒋明晟看:“你瞧瞧，这是谁，认识吗？”
蒋明晟心里一缩:“你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薛文卓几乎是带着恶意地把书塞到他的手里，“怎么样，摸起来是不是很熟悉？”
没等蒋明晟回答，他又自顾自地恍然大悟:“我忘了，这个人上次碰你，好像你还小呢，根本就不记得了。”
蒋明晟站在那里，一双沉静得如同古井般的眼眸盯着那本人皮书。
他来的时候一身清白，这么几年能扯上关系的人不多，长辈更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能在他还小的时候接触到他和薛文卓的人，只有一个。
这是蒋逢。
见蒋明晟一动不动，只是用死人一样的眼睛看着那本人皮书，薛文卓心中大快，几乎要忍不住笑出来了。
但是他没有那么做，毕竟他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嘲笑和侮辱蒋明晟。他是真心实意想要寻求蒋明晟的帮忙呀。
头一年，他威逼利诱，都制服不了这个比野人攻击性还强的孩子，最后干脆把蒋明晟关进了精神病院，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最近这段时间这孩子乖了不少，兴许是被关坏了脑子，那也不错，无所谓，只要没死就行，没死就还能给他薛家提供价值。
就是那个叫蒋逢的女人很碍眼。
对这个小村子里出来的女人，他从来都不放在眼里，事实证明她确实蠢得要命，为了几十万就把蒋明晟给卖了，走的时候头也不回呀。
薛文卓对母爱的态度就是非常轻蔑，这个世界上哪来这么多爱，还没走就是因为钱给的不够多！
几十万卖了蒋明晟之后，蒋逢从此不见人影。
直到几个月前，她又忽然出现在了那个村子，还跟祝絮搭上了关系。
被照旧巡查的成实发现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带给了薛文卓做试验品。
现在，蒋逢在扔下蒋明晟将近十年之后，又一次出现在了蒋明晟的面前，只是如今她已经没有办法像以前一样，对着蒋明晟灌输一些自己琢磨的邪门歪理，因为她已经成为了一本人皮书。
不知道哪里来的风，把书吹开，一页一页翻给蒋明晟看。
蒋明晟的目光没有落到那上面，而是盯着薛文卓:“你要什么？”
薛文卓得意地笑了两声。
在他眼里，像蒋明晟这种小崽子是最好逗弄的。一条烂命，却又心比天高，总以为自己能飞起来做凤凰。
又是恨啊又是不甘心啊，说得好像能拯救世界一样！其实只要让他这个大人，轻轻地把这种孩子身上的遮羞布一扯，一切就都结束了。
下面就是空虚又做作的骷髅，硬生生地将自己蜷曲起来，试图守护住那些逝去的过去和看起来如此虚无缥缈的感情。
这种小孩子最好折腾了，只要把一切都打碎给他看，把爪子通通拔掉，世界就清净了。
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像是谈判，又像是对峙。
薛文卓矜持地说:“明晟，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世界上如果真的有人还在乎你，那就是我——只有我了，你的父亲。”
蒋明晟从他手里把那本书接过来，看不出来有多小心:“嗯。”
“一定要时时刻刻跟我站在一起，知道吗？”薛文卓意有所指地点了点书，“不然，一个人孤零零的，多可怜。就算有一千个一万个同伴，也说不出来一句话。”
蒋明晟沉默了一下，他的手纤细，放在书皮上慢慢摩挲，最终抬起头，用那双一直以来都古板不惊的眼睛看着薛文卓，说:“我知道了。”
“那就好，”薛文卓状似宽慰，向前两步蒋明晟的肩膀，“这就对了，以后我们家还要靠你打理呢。”
蒋明晟没什么情绪，也没有把他的手拨下去:“还有其他事吗？我要回去了。”
薛文卓:“走这么急？担心你下面那个小同学？”
“他帮我补课，我只是让他在下面等一下。”
话是这么说，蒋明晟的脸上却闪过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慌乱，像是没有料到薛文卓能够知道他带着人回来的。
直觉锐利得像老狼一样的薛文卓面不改色，放开了蒋明晟，一个人往他的那张椅子走过去，悠悠地交叠双腿躺在上头。
“补课嘛，学习辛苦一点也正常，我可以理解，但是把他带到这里来还是不太合适。”
点到为止，他没有再多说下去。
蒋明晟一下子明白了这位居高临下的父亲的意思，沉静地回答:“我现在就带他走。”
薛文卓闭上眼睛，挥了挥手:“去吧，这个月的养料照常交给你张叔叔。”
张叔叔是个薛文卓雇来的司机，不会说话，每个月的五号，他会开车去找蒋明晟，把他放出来的还新鲜的血液搬走。
张叔是个哑巴，从来没有跟蒋明晟有过任何交流，边界感极强，不会去偷偷看一下他搬了一年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总的来说，是薛文卓的得力助手。
蒋明晟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背影慢慢消失在薛文卓眼中。
不成气候。薛文卓摇摇头，却莫名地笑了起来。
而离开阁楼的蒋明晟看起来比他还要高兴。
本来以为在村里碰到成实之后，这个人肯定要把自己的状况告诉薛文卓，到时候绝对要被怀疑。
那他的计划就要泡汤了。
谁知道薛文卓是个这么莽的，要钱不要命也没有个限度！
正中蒋明晟下怀，简直就是打了瞌睡来枕头，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了。
真以为他的血是什么好东西了？
这个建筑是新的，木质的楼梯还散发着微微的胶味，或者下面萦绕不散的香气，简直熏得人头晕。
不过也好，这样就方便他接着……给这个无耻之徒下毒。
蒋明晟几乎是信步游庭地走下去，然而他的手掌却紧紧握着那本书，握得手指发白，和书皮摩擦发出咯吱咯吱声音。
他走下阁楼，却没有在李爻刚才站的地方找到人。
要回家了太高兴昨天只写了两千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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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山下幽魂山上神(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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