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人皮书落到了蒋明晟手里，安静的，平淡的，与世无争的。李爻忍着呕吐的恶心感翻来看，发现和成实还是有一些不同。
当然，这些“不同”全部都是因人而异的。想到这一点，李爻的反胃感便更加剧烈。
他们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暗淡的银光默默地扎下来，让李爻的后背有些生疼。
刚才好像摔狠了，他心想，背后一抽一抽的，仿佛在被凌迟。
也有可能是人皮书实在太过于惊世骇俗，李爻深深吸了一口气，搞得自己神经也不正常了，自己给自己模拟了一遍剥皮的过程。
不知怎么的，他想起来在姥姥家的时候，和姥姥一起去买新鲜的牛肉。
热气腾腾的牛肉挂在油腻的铁钩上，牙尖嘴利的屠夫则正在磨刀，还不忘招呼客人。
新鲜肉摊的生意都非常火爆，人和人肩膀互相撞着，纷纷伸出拿着钞票的手，生怕晚一点就抢不上了。
李爻个子小，也不好挤进去，姥姥就让他站在旁边等自己，然后转头一个人加入了战场。
他就离人群远一点，站在那张厚厚的毛茸茸的牛皮前面。
为了保证自己生意的口碑，他们的牛都是现宰的。牵出一头已经结结实实的肉牛，再把刀子磨得光亮亮的，仿佛镀着一层雪白的金属，在阳光底下闪得眼睛疼。
牛面对屠户闭上眼，等待自己的痛快。
李爻并不是什么吃素的人，家里也一贯喜欢给他买肉，希望孩子能够长高一点，结实一点，能快快地把红色的肉块吸收掉，最好连血管都能更□□一些。
只是，那张**裸的牛皮堆在土块上的时候，实在是刺伤了李爻的眼睛。
他抬头看了看肉摊，又找了找姥姥，没找到。
李爻一个人慢慢地向那头死去的牛走过去，手放在它的毛上，硬挺的，刺手，还沾着泥块，散发出一股一股的怪甜味道。
与李爻一起的，只有飞来飞去的小虫子，正在琢磨着把这张皮吞吃入腹。
大人们是不会允许这张好好的皮被糟蹋的，李爻并没有持续这种状态太久，就被屠夫的家里人，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牵到了一边:“小孩子不要动这个啊！晚上要有大马猴来抓你。”
其实李爻知道大马猴是假的，骗人的，根本就不会捉小孩吃。姥姥从来没有拿这个东西吓唬过他，山上陪他捉迷藏的叔叔阿姨们也不会凭空变出大马猴来吃掉他。
他们说:“哪里来的大马猴啊？真的有，早就被山神大人给赶出去啦。”
然后，李爻就会撇撇嘴。
他知道没有，但是是山神的功劳吗？不对吧？
所以，这个女孩子根本就没办法把李爻哄骗住。
李爻倒是很有礼貌:“姐姐，你们还要这张皮吗？”
女孩儿笑了:“怎么，你也想要呀？这么一大张，你搬不走。”
李爻摇摇头，站在原来的地方等着姥姥来找他，没有再跟女孩儿说话。
他不是想把皮拿走，只是他很纳闷，明明还要用，为什么一张皮要那样扔在地上呢？
牛死了要剥皮，人也要吗？谁会吃人肉呢？酸酸的。
他舔过自己的胳膊，不好吃，有一股奇怪的土味。
等姥姥左手提着肉，右手来牵着李爻的时候，这个小小的、在村子里一直都不受同龄人待见的孩子，用一双漆黑温润的眼睛流出了几颗泪珠。
悄悄地滑落下眼睫毛，悄悄地浸润了他的衣服，除此之外，没有人知道。
晚上的时候，李爻被催着上床睡觉，却在洗漱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多了几根黄色的毛，硬的，还有一些腥臊的气味。
是那头牛的。
它的肉已经滑进了李爻的肚子，它身上的毛也停留在李爻的身上，好像借着李爻的皮，自己悄悄在李爻身上复生了。
李爻没有吱声，自己爬下床，在院子里的小角落找了个没有蚂蚁的坑，把那几根毛珍惜地埋了进去，踩得实实的。
那时候李爻莫名其妙地就和牛有了一定的共情，只是说出来也许是有些丢人，所以长这么大，他从来不敢告诉别人，自己小时候幻想过做一头牛，一头勤勤恳恳被人剥皮的牛。
李爻的后颈疼了起来，他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蒋明晟手中。
蒋逢的皮在这里，那么蒋逢的肉呢？
成实的皮和肉能分开，一下子就能化成一摊软绵绵的肉糜，蠕动着，张开嫩红的一个小口子，要把周围的东西都吃进去。
“哥哥，”李爻说，“我们要回去挖一个坑吗？我可以帮你。”
蒋明晟没有料到他会提出这个想法，愣了一下:“什么？”
李爻抿了抿嘴:“这本……你要带在身边？我以为你会想让阿姨入土为安。”
“薛文卓把它交给你……其实是在威胁吧？”李爻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我总得帮你做点什么。”
蒋明晟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轻飘飘地换了个话题:“现在这个点不太好回去了，我在附近有个住的地方，去那边吧，明天早点起床去学校。”
来的时候是傍晚，折腾了这么久，太阳已经见不到影子了。而且他们这里还是在郊外，天色一暗，路也不好走，确实不太好打车。
李爻说，好吧。
镜灵在他身边转了几圈，欲言又止，想鼓起勇气多说几句的时候，却发现蒋明晟的眼睛已经锁定了自己。
和李爻不同，他的双眼并不是纯粹的黑色，还是微微泛着幽幽的绒蓝，像是一盏小火，对着镜灵做出了警告的眼神。
镜灵喏喏地缩了回去，一反常态地沉默在李爻的书包中。
小毛刚才只忙着给李爻做毫不规范的心脏复苏，这会儿也没什么精力去挑衅镜灵了，只是软趴趴地在李爻身上伏着:“小明，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啊？”
蒋明晟说:“没几步路。”
小毛长吁短叹:“好累好累。”
李爻弹了它一个脑瓜崩，也许是屁股崩，他老怀疑小毛睡觉是用屁股对着自己的:“都是我在走路。刚才你不是还雄赳赳气昂昂地要扶着我吗？”
“我看你很健康嘛。”小毛说，“而且小明都照顾着你呢，你敢怀疑小明对你的关心？”
“……”李爻偏过头，“你不要再用我的手机去看那些奇怪的电视剧了。”
蒋明晟在旁边轻轻笑了一声:“喜欢电视剧？”
小毛说:“这真是误会我了！”
它叽里呱啦地为自己辩解，同时还想踢上李爻一脚，怎么老是编排自己呢？爻爻真是笨笨的，到现在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谁的散灵……
好像也不能说他笨，这不还是骂自己吗？
蒋明晟说的住处真的只是一个简单的落脚的地方。
一方不大的庭院，坐落着一栋红墙白瓦的漂亮小房子，外头是长得杂乱无章的花花草草，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
李爻看了一圈，问:“哥哥，这个地方看起来好久都没人住了。”
“猜对了，”蒋明晟把书放进自己的书包里，“所以我还得找一下钥匙。”
他把全身上下的兜都掏了个遍，无果，李爻与他面面相觑。
蒋明晟叹了口气:“抱歉，证明一下小毛。”
还没等小毛本毛反应过来，李爻就把它交出去了。
只见蒋明晟一手抓住一大把的小毛，直接就把它往锁眼里插进去。小毛流动性的身体很轻松的就适应了那个形状，然后蒋明晟的手带着小毛旋了两圈——
啪嗒。
门开了。
与此同时，小毛嗷一嗓子哭喊了出来:“我——不是——你的孩子——吗——”
“好疼！”
真是可惜，它的身体构造和人类完全不同，因此也不具备泪腺，没有流泪的功能，只是一味地雷声大，雨点小。
蒋明晟充耳不闻，对着看傻的李爻挥了挥手:“进来吧，自己去把房间铺一下。”
一进门先看到的是里面很生硬的装修，普通但是光滑的白色地板上铺着餐桌、椅子、懒人沙发还有格格不入的一个电视柜，然而并没有电视。
半成品的住宿地点。
李爻的房间是客房，蒋明晟睡主卧，两个房间差不多大，内饰也没有什么区别，像是复制粘贴出来的一样。
小毛一进门就往床上一滚，摊着不动了，意思是这个地方已经被它占领，李爻爱去哪去哪，反正不要和它抢就好了。
镜灵安静得十分诡异，但是李爻已经饿得不行，没空去关心它。
还好自己中午吃的不算多，李爻心里想，虽然现在已经感觉胃里空空如也，只有胃酸在轻微荡漾，但是刚才没有吐出来也还算维持了自己所剩不多的体面。
他跑去厨房一看，好吧，没有锅，也没有油烟机，唯一能运转的烹饪用具好像只有微波炉。
冰箱里也没有什么新鲜的菜，大部分都是速冻产品，好在日期还算是能接受。
蒋明晟说:“不好意思啊，爻爻，这里的东西实在太少了，委屈一下。”
他毫无声息地出现在李爻的身后，猛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直接让李爻的心脏卡在了嗓子眼，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良久，李爻说:“……哥哥，我看这里都是些饺子包子，给你蒸一下奶黄包好不好？……忘了问你，你要不要吃奶黄包？”
“虽然以前我老是去给你买，但是现在你可能不喜欢了。要吃吗？”
李爻露出一个笑容，很清纯，让蒋明晟好疼。
哦呵呵写着写着感觉自己跟疯了一样不知道写的啥，李爻对不起，你变成小牛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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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山下幽魂山上神(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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