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灵安不是缩头乌龟,看到愣神的房艾,他便明白,这一次,他必须勇敢地把头伸出去。
“是了,我该是去中意个姑娘家,”崔灵安轻喃,声音很低,但却很有力量,“可我就是魔怔了,我就是相中你了,我不想跟任何一个姑娘家成婚,一想到大姐给我说的亲事,我这心里就躁得慌,但我每回瞅着你,心里就出了奇地舒坦。”
房艾张张嘴,声音里满是颤:“你讲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崔灵安烦躁地抓了把自己的头发,歪着头骂了一句妈的,续而暗声说道:“我晓得,我们这样子不对,可我……我也不懂为什么偏就我跟人不一样……”
崔灵安听到房艾隐约的呢喃声,但却没听清他在讲些什么。
也不敢去正眼看他,崔灵安只得把耳朵靠近了些,悄声问:“你说的啥?”
“我……我也和旁人不一样。”
崔灵安心里咯噔了一声。
他把耳朵又靠近了些,近到几乎要贴在房艾的嘴巴上,随后,对方怯懦而又坚强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就想跟你待在一起,……我会一直陪着你,到你有其他人陪你了……”
心中惊鸿一般炸开,所有云烟乍然爆破。
崔灵安一把将人揽入怀中,很用力很用力地抱住,抱得房艾都有些喘不开气。
夜来秋风起,吹动崔灵安额前的碎发,也吹散了他胸口的那一团散不开的谜。他算是一瞬间地想通透了,原来,根本不需要搞明白他们之间不正当的拉扯是什么,只需要循着最本真的喜爱,安静地相伴即可。
“小艾……”
崔灵安的声音缠绵,房艾以为他还要讲什么羞人的话,臊了许久,才慢慢地应了一声“嗯”。
可崔灵安却只问:“还困吗?”
房艾感觉了一下,轻声回他:“不困了,就是头脑子有点晕。”
“看样是被我吓着了,”崔灵安把手放在房艾头上,揉了一把,“没事儿,缓会就好了。”
“那,那缓一会。”
崔灵安突然翻身站起,遂后背着他蹲下来:“来吧,在我背上缓,我背你回家。”
他的背那样宽阔结实,房艾瞅着,就鬼使神差地趴了上去。两条细弱的手臂绕过崔灵安的脖子,在他胸前交织在一起。
几乎没使什么力气,崔灵安就把房艾背了起来。他边惊叹于房艾的体重,但惊叹之余,全是懊恼。是不是他再对房艾好一些,再多给房艾吃点好吃的,他就会稍微多长点肉,也不至于这么瘦。
瘦得让人心疼。
互诉衷肠后的双方难免羞怯,房艾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知道一味地跟随崔灵安,他要背他,那便让他背。
路上走着,崔灵安歪过头,对趴在自己肩膀上的男孩说:“怎么不说话?”
“不知道说什么……”房艾说。
“嗯——”崔灵安想了一会,才道:“哎,要是咱路上碰着熟人,问我背着你做啥,我咋说呀?”
“你……”房艾似是羞了,把脸往里缩了缩,“你随便……”
“那我就说,是房艾赖着我,非要我背他。”
房艾:“……”
感觉到搂着他脖颈的手臂一紧,崔灵安又忍不住逗他:“他还说——他想赖着我一辈子——哎呀你说,我被人给赖上了,这可咋整?”
房艾松了胳膊,在后面拍了崔灵安一掌:“你忒坏了!”
怕人掉下来,崔灵安忙道:“哎哎,抱好抱好。”
于是房艾迅速收手,把崔灵安楼了个严实。
“哎呀你看,又开始赖着我了。”崔灵安使坏。
“你忒坏啦!”房艾哼了一声,把头歪了过去,不理他了。
崔灵安瞧了他这模样,忍不住哈哈一阵狂笑,笑罢又焦急忙慌地去哄人,但人太好哄了,他随便说两句,房艾就被逗得吱哇乱笑。
像春日枝头乱颤的桃花。
“我还坏吗?”
房艾想了会,把头闷在崔灵安的后颈背上,细细地说:“不坏了。”
闻言,崔灵安咧嘴,溢出了笑。
头顶依旧是万里无云的星空。
而星空之下,少年一不小心就泛滥的情事,如同从海底翻涌出来的浪,跨越万里千里,最终成全了与月光亲吻的夙愿。
崔灵安开玩笑说路上遇到熟人咋整,但实际上,天色漆漆,路过的庄户人家基本上都熄了灯,路上压根没个人。
鲜少有人会留盏灯笼给夜路人,再加上月光都被两侧土房遮住,这路上就黑得阴森。
走上一个狭窄的小道,脚踩杂草的窸窣音盘旋在他二人身下,房艾有些怕冷,便搂紧了崔灵安。
可崔灵安偏说他是怕鬼,还故意发出一些瘆人的怪腔,结果真把房艾给吓着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别讲了,我背上都飕飕地发凉。”房艾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崔灵安哈哈大笑,笑声在黑洞洞的夜里格外嘹亮:“那要不你上前面来,我抱着你?”
房艾的害怕瞬间被羞臊取代,他扭过头去:“才不要。”
结果余光里却瞧见,一个模糊的黑影,正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俩身后。
“啊!!”房艾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从崔灵安身后挣脱下来,又躲到他背后,露出来脑袋,怯怯地偷看那只黑影。
“咋了啊这——”崔灵安循着房艾的眼睛看过去,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跟来的这个黑影也是一愣,定在了原地,恍若凝结在一起的黑色雾团,自内朝外地散发着阴沉。
在起初的惊恐过后,崔灵安迅速地安静下来。这条小道太过拥挤,两旁土房紧逼,压住了所有的光,实在难以看清对方容颜。
冷静下来,崔灵安又后知后觉地泛起一丝惊悸——这人走路怎么也没个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跟上的,有没有听到他俩打情骂趣的那些话。
“你是哪个啊?”崔灵安试探着问。
那个人不说话,只是啊啊地喊了两声。
房艾立马就听出来了,便拽着崔灵安的衣角,低声告诉他:“是桩子叔。”
自打回村之后,桩子这人就整日痴痴傻傻的,要饭也要不到,最后就整日去村头堆垃圾的地儿捡吃的,也不常进村,不出村的就很少遇着他。
得亏了是个疯子,不记事儿——崔灵安松了一口气。
即便崔灵文老说他是天不怕地不怕,可说到底,崔灵安还是有怕的。比如,他就很怕他和房艾的事儿传开,会被村里人说成无耻之徒、或者是悖逆伦常的卑鄙小人。
崔灵安冷着脸:“桩子叔,你咋不搁村头待着,大晚上的跟我俩后头做什么?”
黑影听到自己的名字,突然抖了一抖,然后啊啊地叫着,朝前走了一步。
“你别过来,”崔灵安推着房艾,向后撤了一步,“就在那儿说。”
“出出出……春……苗,瞅到春春……苗了,啊啊啊———”
他说话磕磕绊绊,但零星的几个字眼,还是勉强能拼凑出大体的含义。
崔灵安正要问他,身后的房艾先慌了阵脚:“你说春苗姨?你看着她了?你在哪见着她的?”
感受到房艾的慌张,崔灵安把手探入他袖中,握住那只发颤的手。
桩子的叫声有些凄惨,他没有搭理房艾,自顾自地吱啊了一会,直到崔灵安厉声问他“在哪见的春苗姨”,他才终于消停了些,但也还是那样,吭哧半天才憋出来两个有用的字:“春苗……哈哈哈,要,窑子里……啊啊啊——”
崔灵安和房艾听到那两个字,均是一派惊愕。
“你胡说!”崔灵安将房艾护在身后,只身面对桩子,“你不是把钱都给张荣阳了吗?他那么有钱了,决计不会让春苗姨去那种脏地方!”
“春苗,”桩子念了声她的名字,疯疯癫癫地笑了一阵,又蹦出来几个肮脏不堪的字句,“真好操……爽啊操她啊啊啊啊……”
秋风穿过小道,房艾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疯子。”崔灵安朝不远处那人吐了一口,心想,桩子果真是个名副其实的疯子。
察觉到身边的男孩身子有些发僵,崔灵安索性伸过胳膊,揽住了房艾。
“走吧,甭管他,这人铁定是想女人想疯了。”
房艾觉得浑身冰冷麻木,尤其是脑袋,简直就是被强行灌入了一桶冰,冷到头皮发麻。
他点点头,仓皇地转身,想要逃走。
那个癫狂的人,仍置身于黑暗之中。崔灵安又看了桩子一眼,扔一句“别跟着我俩”给他,便在身后护着房艾,随他一起跑出了这一条小道。
到家后,房艾还有些惊魂未定,崔灵安知道他今晚遇上这么多事,定是一时半会消化不下,便也不多说些什么,简单洗漱后,就双双躺在了床上。
窗外时不时传入几声狗叫。
——怎么连阿黄也睡不着。
崔灵安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也说不上为何心慌,但就是莫名其妙地焦躁。
翻了个身,他面向房艾,轻声问道:“在想啥呢?”
往常这个点儿,房艾早就睡得死沉死沉的,今儿这么晚还不睡,看来他也是一样的心慌意乱。
“在想……”房艾犹豫了一小阵,才分外惋惜地叹息,“桩子叔为啥那么败坏春苗姨哇?是不是他们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崔灵安拍拍房艾的头发,声音很是镇定:“别信他瞎说。”
良久,房艾点点头:“就是嘛,不信他的。”
崔灵安笑笑,把胳膊伸在房艾头顶上,房艾很利索地把脖子枕在上面,动作是下意识的,都没有一丝一毫的迟钝。
崔灵安用伸过去的那只手,拍了拍房艾的后脑勺,哄着他:“啥也别想了,睡吧,我在呢。”
经他这么一说,房艾心里踏实了几分,于是闭上眼睛,安静地应和:“嗯,睡觉了。”
日子还是寻常那样地过,在寡淡又重复的几日后,两个人几乎都快把那晚上遇到桩子的事情给忘掉了,毕竟那个晚上,发生的事不止这一件。
曾经是心照不宣,可窗户纸一旦捅破,哪怕继续过着之前清汤寡水的日子,有些东西,也是会潜移默化地改变的。
这种变化,在地里干活时还不太明显,一旦回了家,就瞬间显现了出来。
这日从地里忙完,两个人扛着家什回到家,刚把东西放下,崔灵安就跟狗似地,开始各种黏着房艾。房艾去烧水,他过去插手;房艾去炒菜,他跟后头瞎捣鼓;房艾去喂兔子,他非要一起喂;就连房艾去院子里撒尿,崔灵安都跟在他腚后头。
“你不要看我啦!”房艾被崔灵安盯着,都不好意思解裤腰带,他指着屋子的方向喊,“你回屋去,我要撒尿了!”
崔灵安耍流氓的时候眼睛都不带眨的:“我看看又怎么了,摸都摸过了。”
房艾只好过去,亲自把崔灵安推回屋里,再从院子里找了个旮旯,脱下裤子撒尿。
屋里那人真是脸皮子够厚,在屋里还心思不正地嚷嚷:“看看都不行嘛,又不会少你块肉,我撒尿的时候都没避着你,你撒尿躲我干啥……”
解决完这一泡尿,房艾提上裤子,去水池子那洗了把手。
正准备回屋跟崔灵安掰扯“撒尿不能偷看”这事儿,房艾却听到院外有个妇人家,用极弱极弱的声音,喊他一句:“哎,这位小兄弟,你是不是叫房艾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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