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栅栏,房艾看到了一个憔悴的妇女,个头不高,身型还算匀称,头顶上包着粉色的头巾,扶着大门,朝里探看。
房艾愣了许久,才慢慢被自己的意识劝服——来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几年前随张荣阳一同卷铺盖进城的女人,春苗。
“姨,真是你?”
房艾有些喜出望外,连忙跟过去,请春苗进院里来。
院外的女人连连摆手,面色困窘,脸上是说不出的难堪:“不了不了……翠云在屋里吗?”
房艾简单讲了下家里的情况,春苗才知道崔家现在就灵安和房艾在,神色有些错愕。
“就、就你俩在家?”
在得到房艾肯定的回答后,春苗终于说出了她的来意:“那,你家还有多的褥子没?这天儿忒冷,昨儿夜里实在受不住,脚都冻麻了……”
房艾赶忙说有,毕竟他和崔灵安就俩人一个被,闲下来好几床被褥。
进屋去跟崔灵安说了这事,崔灵安也是分外惊喜,去里屋拿了翠云的那一床,抱出去给春苗:“姨,你这啥时候回来的啊?还缺啥不,缺啥就来找俺俩!”
春苗连忙谢过崔灵安,还说改天去集上买床新被褥,就把这床还回来。房艾对春苗的感情很重,他喜滋滋地看着院外局促的女人,难得地大度了一会:“不用了姨!你们留着盖吧,反正我们也使不着。”
邻里邻舍本就该互相帮衬,更何况春苗曾于他有恩。
但春苗没领这个情,崔灵安和房艾过度的热情让她有些不自在,脸色越来越尴尬,不上不下。
崔灵安还在那跟她热络:“姨,你快回去看看,你跟荣阳叔还缺啥,我给你俩拾掇拾掇送过去。”
“哎呀……”春苗这脸上终归是挂不住了,眼袋一沉,苦笑着跟他俩解释:“那啥……小孩跟他爹都没回来,家里就我一个……都用不着啥东西,你俩甭挂念我……”
崔灵安的神情一滞,心头掠过一丝惊惶。
房艾更是,他想到几日前疯癫的桩子叔,背后不禁森森地发凉。
春苗不欲多说,简单解释这么两句,就扯开话题,问他俩现在日子过得咋样。
别人家事也不便随意打探,尤其是他们还阔别了这么多年。崔灵安与房艾也就没再过问,堪堪笑着,说自己过得还勉强凑合。
其实他俩现在的小日子还蛮滋润的,但春苗现下的状况不很如意,同一个不幸的人讲自己的幸运,等同于雪上加霜、心口撒盐。他二人便心有灵犀地达成一致:“这日子还是很难熬啊。”
“谁不是啊,”春苗脸上是笑着,可那笑却比哭了还难看,“太难熬了,这苦日子真是没个头啊……”
说完,春苗就像怕被人问起她的难处似的,立马把话头转到这一床被褥上,道谢两声,就匆忙折身回了家。
春苗一走,院子里的空气突然冷却。房艾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崔灵安走到他身边,拥着房艾,回到屋里,在炉边坐下。
把房艾的手拽过来,攥在自己掌心,崔灵安这才察觉,这人的手居然跟个冰棍子一般,冷得透彻,也冷得让崔灵安忧心。
这还没入冬,咋就这么害冷。崔灵安记得,房艾可是个小火炉,往常里,就是隆冬飘雪的日子,他的手也是火热火热的。
“是不又琢磨春苗姨的事儿了?”崔灵安问。
房艾低下了头,袒露出他脆弱的一面,满是伤感的情绪也不再掩埋:“嗯……她定是过得不大好……”
崔灵安随着他,淡淡地感伤了一会。
炉子里的柴火快烧完了,火势渐小。崔灵安便直接掀了衣服,把房艾的手揣进怀里,然后盖上衣服,用胳膊兜住。
往火炉里添了一把柴,火苗又逐渐蹿高,盯着那跳跃的焰火,崔灵安轻叹:“这人呐,各家都有各家的不如意,想当初咱俩也是,吃了多少苦,可这不也熬过来了。”
房艾点点头:“……春苗姨进城这一趟,准是受了不少难为。”
“是啊,”崔灵安能明白房艾的心情,毕竟春苗曾经待房艾有多好,他也是知道的,“姨要是有啥要帮的,咱就尽了力地去帮衬些。呐,咱不是还欠着她家五十块钱嘛,我一会就去数点钱,先还上些,春苗姨也不至于手头这么吃紧……”
春苗这事,说来与他俩干系也不大,钱也没那么急着要还,但崔灵安若是这么做了,便就是替房艾去还了个人情。房艾知他的心意,他沉思片刻,突然把手从崔灵安怀里往外抽:“现在就拿钱还给她吧……”
崔灵安猛地大喝一声,令房艾坐好。
“把手放啊回来,”他表情很认真,语气不容置疑,“先暖手,你手暖热乎了再说。”
房艾噗嗤一声笑了,很听话地把手放回。
崔灵安的胸口很暖,熏烤着他,房艾手上逐渐褪去一层寒意,脸上也逐渐染上一层霞色。
“咱俩一起帮春苗姨。”崔灵安说着,捧起房艾的脸,朝中间怼,还上下揉搓着,挤出来一只小鸡嘴。崔灵安看着,忍不住就笑得肆意。
房艾也笑了,但脸被崔灵安蹂躏,整张脸上,只能瞧出来眼睛在笑。
崔灵安玩够了,松开房艾的脸,也松开了自己脸上的笑。继而,他盯着房艾的眼睛,郑重说道:“往后也是,甭管啥事,都是咱俩的事,咱俩都一起面对。”
“好。”房艾欣然应下,脸上灿出一个好看的笑。
手上暖烘烘的,心里也暖烘烘的,好像整个世界都变得暖烘烘的。
房艾想,大概是他上辈子积了太多的德行,这辈子,才得以拥有这么一个温暖的陪伴。真好。
自打那天后,崔灵安跟房艾小两口就老往隔壁跑,不是送吃的,就是送钱,搞得春苗实在过意不去,给他俩量了体型,说要做两件棉袄作谢礼。
寻常没事的时候,春苗也跟他俩拉拉呱,讲一些城里的事儿,可就是对张荣阳和她小孩只字不提。她不说,崔灵安也便不问,但也知道,这其中定是有什么怨恨,否则曾经最亲近的人又怎会成了口中的忌讳。
眨眼间就入了冬,这年的冬天格外地冷,屋里烧着炉火也不暖和,崔灵安怕冻着房艾,就抽了一天,去西苄村买了个暖水袋。
买回家他就烧水灌上,房艾跟他腚后头瞅着,好生期待。
“好了嘛?”他抻着头,巴望赶快拿到暖水袋。
崔灵安拧上堵头,摇了几下,确定不漏水,才放心地塞给房艾:“好了!你拿去用吧。”
房艾眉开眼笑地接过来,抱在手里,高兴的不得了。不过暖了一小会,他又想到,春苗姨家的炉子在院里,她那屋子肯定快冰透了,比起自己,春苗姨好像更需要一个暖水袋。
“哎,”房艾喊住崔灵安,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咱把这玩意儿送春苗姨吧,这东西还挺管用,我手现在好热乎,都发红了呢。”
虽说平时俩人有点好东西,也都拿去给春苗分享,但这毕竟是崔灵安特地买给房艾的,没料到房艾这家伙这么好心,连自顾都要不暇了,还想着送人。
崔灵安赌气:“行啊,你拿去送吧,反正我也不会给你再买一个,你想送就送呗。”
房艾挠挠头:“你不想送啊……”
“谁说我不想了,”崔灵安打断房艾说的话,径自抢过他手中的水袋,就要朝外走,“你要不去,我帮你送。”
刚才房艾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可崔灵安真要拿走时,他却突然蔓出一股强烈的不舍,赶忙扑在崔灵安身上,拦着他,不要他走。
“别别别——”房艾急得躺了一身的虚汗,“不送了,不送了。”
“怎又不了?”
房艾一把抢回暖水袋,揣在怀里,跑到离崔灵安最远的角落,冲他摆鬼脸:“你买给我的,不能乱送。”
“我买给你的又怎么了,要送不还是照样?”
“不一样,”房艾被他问急了,羞人的话也说不出口,就只好小碎步跑进里屋,顺带着丢给崔灵安一句:“哎呀你好烦,都说了,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正堂里,崔灵安就跟吃了蜜似的,站在原地傻笑个不停。
过了一会,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笑得很傻,又马上甩甩头,绷起脸,抓了把米,出门要喂鸡。
结果一推门,阿黄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崔灵安难得地蹲下来顺了顺狗毛,阿黄很乖,任他随意撸自己,也不吱声。
怎么跟房艾亲的狗也跟小艾似的,温顺得要命。
想到这里,崔灵安又傻笑起来,笑了两下,他又意识到自己在冒傻,赶忙摇头如筛糠,强迫自己正常点。
把阿黄关在屋里,他出了院子,来到鸡笼边,洒下一把米。八只鸡争先恐后地蹿了出来,满地找米吃。
崔灵安撑着头,趴在鸡笼上看鸡抢食,还笑着打趣:“都抢啥?看你们一个个那猴急的样儿!”
说罢,他又想到房艾,要是有个什么好吃的,房艾也猴急得不行,好像生怕被他抢了去似的,吃得狼吞虎咽。
房艾听着崔灵安出门了,便揣着暖水袋,走到窗户口,看他做啥去了。
结果打眼一看,发现这人竟然趴在鸡笼子上,痴痴地笑着,嘴咧得老高,和傻缺没什么两样。
突然,这个傻缺使劲摇了摇头,终于不再犯蠢了,但不一会,他又无缘无故地笑起来——傻样儿又回来了。
看着院子里那人犯傻,不自觉地,房艾也随着憨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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