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银行取钱时,崔灵安环顾四周看了一圈,除他们三人外,只还有一位来存钱的大老爷,此外,大堂内空空如也。
为了保证自身安全,他把取出来的钱用脏布包起来,拎在手里,走了两步猛然察觉自己好像个要去打扫卫生的清洁工,崔灵安不自觉地笑了一笑。
不止何时,已然下起了漂泊的细雨。
雨丝如悬在半空的细线,最后消失在衣面之上,不曾染湿分毫。崔灵安问张毅杰淋不淋,小孩说有点,他就脱下来外衣搭在头上试了试,发现管用,便鼓励道:“你也脱下来挡挡。”
张毅杰把自己的小褂子盖在头上,咯咯地笑。
房艾也把外衣搭在头上,让张毅杰拽着自己衬衣下摆,跟好自己。
衣服遮挡了眼中的半边天,怕走散,崔灵安让房艾也拽着自己的衬衣,房艾不依,他就牵起了房艾的手。
所剩无几的视线内,缓缓地驶过一辆轿车。
车轮碾过泥湿地面的声音并没有延续到很远,声音最后消失在二人身后不远的地方。
车门打开,前门蹦出来一个二腿子,撑开伞小心维护后门走出来那位。
“您慢点,小心雨。”
“你今天看到了吧,傻子有多好骗。”
“是,”一直在恭维的那位连连点头,“死了就有媳妇儿了,这样的话他也信?可真够好玩的。”
“脑子里有病,死了也是活该。”
“可不是嘛,干活也不会,跟个三岁小孩似的……”
崔灵安的脚步慢下来,最后彻底顿住。
最刻薄不过这人世间。老天喜欢玩弄世人,聪明的人借助指间的油质滋生,活了个表面油光瓦亮,天真无知的人露出最脆弱的部位,最终被碾碎于股掌之间。
眼睛从里到外都酸透了,股股的泪从苍凉的眼眶里层层涌出。
是你吗,灵武。
崔灵安不敢多想,却怎么也按不住自己的想法,它们就好像长了脚似的,拽着崔灵安去回忆那天在银行里匆匆睹过一眼的清洁工,拽着他,去回忆那个远久的人。
这一别几年过去了?他也不记得了。
那个人,总会在流动的日子里偶然在心头闪过,丝丝缕缕的缠绕。究竟该怎么去回看那个傻了吧唧的二哥呢,崔灵安还没有定论,但心里的酸痛告诉他,崔灵武再傻再痴,也是他的家人。
崔灵安慢慢合上了眼睛。
如果那人口中的傻子真是灵武的话,他现在就能把背后的人揍倒,一命换一命。
可是……他不想那人是二哥啊!
崔灵武只是失踪了,过去是,以后还是,二哥没有死,他一定在一个大家都不知道的地方活着,好好地活着。
雨淅淅沥沥地下。
身体泡在水雾中,看罢生死,浮生若梦。
就让崔灵武永远失踪在找媳妇的路上吧。
房艾的心脏突突突地跳,他怕是自己想多了,可灵安一停下来脚步,他就知道,想多的不止是他一个,看来崔灵安也想到了崔灵武。
他紧张地撩开衣服,看向崔灵安。
外衣把脸遮住,房艾看不见神色,但却似乎能听到潜藏在安静里的声声哀怨。
他觉得崔灵安不愿承认。因为他自己也是这样。
所以房艾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轻轻地摇了摇崔灵安的手:“怎么停下来了?”
突然的晃动好像惊醒了谁的思绪,那只手颤抖了两下。
“没什么。”崔灵安说。
“那要不快去找灵暖吧,”房艾说得那样小心,“咱仨都穿的不多,别再受凉了。”
崔灵安没什么感情地嗯了一声,缓慢地向前挪动双脚。
雨还在下,可能是谁冤屈的眼泪吧,稀稀拉拉的,一场绵延而细长的凄惨。
崔灵暖家门口,两人一小孩等了一刻钟,才见灵暖慢悠悠地撑着伞扭过来。
要是把孩子留给崔灵暖看着,房艾是万万不放心的。崔灵安长了个心眼,多取了些钱,他打算花钱找个会做事的婶子来帮忙带孩子。
跟崔灵暖说这事,她倒是欣然同意了。
崔灵暖的原话是:“正合我意。”
把城里的事情安顿好,崔灵安也没着急回去,厂里的事有阎飞帮忙照看,他也是得了个闲,带着房艾住进了城里的一家旅馆,放松两天。
厂子办大赚的就多,可麻烦事儿也接踵而至,虽说需要崔灵安亲自去办的不多,可好多事都要经他点头才行。但就是这样,一旦出事,他的责任也是最大。
崔灵安经常会觉得心很累。
一天天的就这么硬撑着。
难得,现在终于能借这个机会歇两天了。
可他歇得也不痛快。
第一天还能有说有笑地和房艾去坐船游湖,第二天就坐不住了,非要去旭阳瓦厂那边看看。
“出来玩的,你去旭阳那边看什么,”房艾嫌太远不想陪他去,赖在旅馆里磋磨时间,“我看你就是个操劳命。”
崔灵安坐下,闷声想了一会,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最后还是没按捺住想去看一眼的心思,跑过去抓着房艾的手:“去看一下,我昨天在路边听人说那里要拆迁,看看他们往哪去。”想了想,崔灵安又补充,“不耽误玩的,看一看咱就走,我接着带你去瓦厂旁边的戏社看戏。”
这念头便就是执念,不去看一眼,崔灵安心里就堵得慌。
房艾也没有非常想要游玩,他总能满足于已有的小小一方天地,在其内过自己小小的日子。
可是房艾想让崔灵安放下心里那些担子,总挂念着实在像是心口窝里坠着块石头。
“你这样子好累。”房艾说。
崔灵安笑道:“没有啊。”
“就你这样……”房艾想了一下措辞,“既要顾着厂子,又要顾着我和毅杰,操两份心,怎么不累?”
崔灵安淡淡地笑了,他给房艾剥了个香蕉,边递给他边哄着:“都是值得的。顾着厂子我才能挣到钱,顾着你俩我才能感觉自己不是白活着。”
房艾这一生没历经多少感动,其中大部分还都是源自崔灵安。
一句“不是白活着”就让房艾鼻子酸胀,妥协下来。
往后崔灵安又拉拢了几句,还加了一次酒楼大餐和两场皮影戏做筹码,房艾才终于松了口:“……那要不就去看一眼吧。”
说定了这件事,崔灵安立马就启程前去了。
还是那片熟悉的地方,只不过如今看来,已然是物是人非。
崔灵安站在旭阳瓦厂对面,观察进进出出的人,不知不觉抽完了一整袋烟。
来往的人比以前少了许多。从厂门口向里看,各个角落都透着一股凄凄感。
倒是没看到有拆迁的痕迹,兴许是还没开始。
“在等什么人吗?”房艾怕烟味,躲开崔灵安几米远。
崔灵安摇摇头:“我又觉得,他们厂子现在潦倒成这样,我现在出现在这里不合适。”
房艾不太懂这些弯弯绕绕,他已经对崔灵安突如其来的变卦习以为常。
无聊地数了数地上散落的烟头,房艾还不见崔灵安提要走的事情,实在是耐不住了,他想快点喊崔灵安去戏社看戏。
“灵安,要不我们……”房艾的话突然卡在中途。
崔灵安替他把话说完:“我们走吧。”
“那边,”房艾暗中敲了敲崔灵安,声音压得很低,“我看到张因瑞了。”
崔灵安的警觉性一下子被拽到了顶端。他回头,果然看到了那个令人作呕的身影。
“他来这里做什么?”
房艾扯了扯崔灵安的衣角:“你看他衣服上,好像刚干完活。”
张因瑞在旭阳瓦厂干活?
一定有隐情。
崔灵安的脚好像有了自己的想法,迈步朝张因瑞的方向走过去。
“你干啥?”房艾连忙抓住他,“你要过去找他?”
也不知为何,崔灵安的心里总是充斥着不安,从昨天——不,从更早的时候开始,他就隐隐地有种不祥之感。这感觉在看到张因瑞的那一刻似乎得到了证实,他开始惶恐、忐忑、心脏上下乱蹿。
“我得去问问,他怎么在这儿,我总感觉心里不踏实。”
崔灵安的衣角从房艾手中滑出,没拦住他。房艾愣了两秒,赶忙跟上去。
起初张因瑞并没有发现这两个人,刚搬完瓦,浑身没劲,他就想找个地儿躺下晒晒太阳。
所以在听到有人喊他时,他的心情是烦躁的。
可一扭头,看到是谁在喊他,他那两颗眼珠子就像瞬间抹了油一样,泛着光。
张因瑞哼笑一声,整个人立马换作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你怎么在这?”崔灵安略有些急切地问。
张因瑞没有回答他,而是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不请自来啊。”
崔灵安后背一凉,他恨恨地瞪着张因瑞:“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还能有什么意思,”张因瑞的态度简直就是不屑一顾,“就是不告诉你的意思呗。”
听这么说,崔灵安更坚信了这背后肯定要坏事的想法,心头一急,他上前揪起张因瑞的衣领,逮着他质问:“你他妈的到底想干什么?”
只见张因瑞无耻地笑了笑。
然后迅速地抓住崔灵安的手腕,卡在自己脖子上,还不等崔灵安有所反应,他就放声大喊:“来人呐——救命啊!!崔灵安要在旭阳瓦厂杀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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