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因瑞大声叫喊的同时,崔灵安猛然发觉,自己被人算计了。
他还来不及叫冤,就陆续从车间那边走来一批人,看热闹似地围了过来。
“他要杀了我!”张因瑞张牙舞爪地大喊,“崔灵安刚刚掐着我!要把我掐死!”
崔灵安整个人都还是蒙头晕脑的,但自己的身份又提醒着他要冷静,最终他没有慌不择路,只冷冷抬眼,吐出一句:“我只是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你不要胡说八道,我刚在这都看到了,灵安啥也没做,是你抓着他的手放你脖子上的!”
房艾插在崔灵安面前,像一只警惕的猫,弓着脊背,死死地盯着张因瑞。
“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也敢跟我嗷嚎?”张因瑞手指着房艾鼻尖,嘲讽的眼神反而更像是在杀人。
他像拎一只鸡那样把房艾一把揪到旁边,但房艾又固执地跑回来:“我都看到了!你就是故意冤枉我们的!”
“你们?”张因瑞轻蔑一笑,“你不过也就是崔灵安用得惯的一条狗腿子,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房艾没在意这句,他转身,对围观的一众劳工们说:“你们别听他胡说八道……”
话至半截,面前的人都一副唏嘘模样,仿佛受了惊吓,房艾心惊,立马回头看,崔灵安那冲动的性子果真又暴了出来,一手揪着张因瑞的领口,把那姓张的直接抡到了房艾面前。
“你给我看清了,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崔灵安说完,又按着张因瑞脑袋向前推,似乎是要他认得仔细些。
“救命啊——!!!”
呼叫声里满是惊恐,张因瑞这下是真的怕了。
崔灵安心里烦躁得很,他明白不能继续在这场戏里掺和了,要尽快脱身。
于是他没有理会张因瑞的污言秽语和造谣生事,抬腿在后腰上踹了一脚。这么做虽不解气,但崔灵安偏要给张因瑞这么一脚,谁叫他敢当众这么侮辱房艾。
说房艾一句不好,他就忍不了。
张因瑞哎哟一声倒在地上,崔灵安从他身上迈过,抓起还在发懵的房艾,挤开围观的人群,沉着脸向外走。
“我差点就没命了,”张因瑞趴跪在地上,揉了揉发红的脖子,“这个人小时候就敢杀人,把他教书先生给杀了,要不是这么多人看着,我今天也死在他手上了!”
围观人群一阵喧哗。
房艾脚步顿了一顿,想要回身狡辩,但崔灵安扯住他,大步向外去,在喧哗与唏嘘交杂的瓦厂中隐去身迹。
十里八乡的小地方,有点风吹草动都能在一夜之间传得五花八门。作为新兴瓦厂的一把手,影响力可见一斑,当天夜里就有有人去鸿家村打探崔灵安杀人的往事,没过两天,报纸上就登了整个事的来龙去脉。
报纸说崔灵安是没品行的杀人犯,而他手下的瓦厂相应地也成了一家无德厂商。
阎飞端着报纸,捻灭烟头,叹气道:“这咋整。”
“不好整。”崔灵安盯着报纸的眼睛沉得好似没有底。
若是针对一人尚且好说,可崔灵安还是兴庄瓦厂的代表,坏他名誉便就是坏厂子的名声。
“要不咱也去找找,旭阳瓦厂那些个人肯定都不干净,咱也给他们弄一篇投报纸上去。”
崔灵安没接话,他点了烟,踱步走到办公桌后,慢慢吐出细细的一口青烟。
“这样只会增加矛盾,对我们一点帮助也没有。”他一语戳破这其中的问题所在。
当被逼着站在某个高位,所思所想所为都会不自觉地改变。
彼时崔灵安脑子里是一刻也不敢停,不停地琢磨,想东想西,想未来想出路。
阎飞沉默了一会,突然间蹦起来破口大骂:“臭不要脸的旭阳瓦厂,搞这阴的,我他妈刚跟连花那娘们吵架来的,你又摊上这事,这日子真是不能过了!”
这种难上加难的感受,崔灵安再明白不过了。
他对阎飞摆手:“你回去吧,先把家里的事弄好了再说。”
“那你这事就不管了吗?”阎飞问。
岂能不管,不管就是懦弱,是逃避,崔灵安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暂时还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崔灵安的烟燃到了尽头,他抖了抖灰,掐断火,“我回去跟房艾说说,再想想怎么办。”
阎飞一颗心两头烦,家里那疯婆娘更难对付,只能先把这边的事给放着。
“那我走了,需要我做什么明儿再说吧。”
崔灵安点点头,平静地送走阎飞,关上门的一霎那,他也想像阎飞那样把旭阳瓦厂骂个狗血淋头,但张了张嘴,又缓缓地合上了。
实在没力气骂。
他已经没有少年时那种不顾一切的天真与豪气了,各种事儿接踵而至,压得喘不动气,呼吸就已经是这么难的事情了,哪还有什么力气发泄愤恨呢。他现在只想解决问题,只想保护瓦厂名誉,而且越快越好。
这天他在办公室里坐到了日落。
烟灰在暖光中被风吹得纷飞,门被轻轻推开,闻到味道的房艾皱了皱眉。
“天快黑了,回家吗?”他走到崔灵安身边,小声问。
看到房艾,崔灵安眼睛里慢慢地有了亮色,他对房艾伸出手,房艾闷惑不已,问他做什么,崔灵安不作声,就这么半仰着头,用无声来描摹期盼。
房艾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崔灵安难得地向房艾露出索求的姿态,虽然两口子过日子都好久没有过你侬我侬了,他还是安静地走过去,攥住了半空中的手。
“怎么了?瞧着这么不开心。”房艾晃了晃崔灵安的手。
“我小时候砸死人那事儿,”崔灵安抬抬下巴,示意房艾看桌上的报纸,“现在都知道了。”
房艾探头去看报纸,虽不是全部的字都识得,但还是有几个引人注目的字眼,让他忽地一下叫出了声。
他腾开一只手拿起报纸,举起来看,越看心情越凝重。
“我听说现在杀人都犯法,”房艾紧张地握住崔灵安,把人握疼了他也不管,定定地看着那双眼,紧张地问,“你会被逮起来吗?要不先找个地方藏着?”
崔灵安愣怔一瞬,笑了。
有人恨他想方设法败坏他,有人爱他百般心思维护他。
他把房艾揽到身侧,在傍晚的温光下,轻声说:“不会被抓的,都那么多年前的事情了,没人管。”
房艾一听没人管,一口气松下来:“那就太好了。”
“不过没那么简单,”崔灵安叹气,虽然很疲很累,但还是耐心地解释,“这不止是冲着我来的,你看这句。”
房艾顺着崔灵安的手指看过去,报纸上写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为争夺瓦厂利益,崔灵安在旭阳瓦厂企图报复性杀人,因被发现而不得已中止。
读懂了七八分,房艾坐直身体,沉思的模样像笼了一层哀伤。
“能懂吗?”崔灵安问。
一些更深的、过往所不曾考虑过的纷争在向房艾敞开大门。
“也就是说……”他恍惚地明白这其中缘由,推开崔灵安,站起身来踱了几步。
崔灵安知道房艾懂了,起身捞起外衣,拍拍房艾后腰:“我饿了,回家再说吧。”
回家路上,踩在半是泥泞的土洼地上,房艾想了许多,到家随便做了俩菜,就招呼崔灵安来吃饭。
家里静悄悄的,没了翠云的唧唧哇哇,也没了张毅杰跟在他俩屁股后面,冷清得不带一丝热气。
“我想了,”房艾吃了几口放下筷子,“咱得去说说,说明白那是被冤枉的。”
白天看到这消息心里还有点乱,现在静下来,崔灵安反而理智许多。
“可这怎么说?”崔灵安皱着眉,“跑去旭阳跟他们理论?说不定还会被再摆一道。”
“他们写报纸上,咱也往报纸上写。”
这不现实,崔灵安摇了摇头:“不是想写就能写的。”
房艾不信邪,他偏说得去试试,当晚便要崔灵安照着报纸上的口气写了几段话。
次日一早,房艾就揣着这自证清白的纸张,坐车进了城。
他也不知该去哪,就从卖报纸的问,问到打印厂,又问到出版社,最后跑得浑身酸软了,他也终于找到了负责报纸排版的那个人。
但递上去的纸条在那人看过两眼后,便退了回来。
“这不能发。”
房艾追问:“为啥呀?”
“兴庄瓦厂的我们一概不发。”
这把房艾搞糊涂了,他懊恼地垂下眼睛,但不过一瞬,又立马追上去:“那旭阳瓦厂的怎么能发?”
那人顿住,回看了房艾一眼,鄙夷之态尽显。
最后也没说什么,嗤笑一声便走开了。
手中的纸被房艾捏得皱巴,他站在原地,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时旁边一个印报的工人走过来,用手轻碰房艾,房艾回神,问工人:“怎么了吗?”
“你是兴庄瓦厂的吧?”
房艾点点头。
“你们那边的肯定发不出去了,”印报的人用被铅纸染得黑黢黢的手挡住半边嘴,神秘兮兮地说,“旭阳那边塞钱啦,听说他们过两天还要写个针对你们厂那个崔什么的,说他从旭阳干过,兴庄那边的技术全是偷学过去的,真的假的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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