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悠无言以对,无法反驳。
赵虓与张德谦所言都皆有各自道理,剑有两刃,各有利弊,不能一概而论。动与不动,取之与舍,更要全凭主帅的军事智慧和才能来决定。退一步说,这大靖的江山社稷都是他赵家的,即便旁人说得再有道理,他就必定要听么?
所谓良将,便是能将劣势逐一化为均势,甚至转为胜势;庸才统兵,则就算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仍有可能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纵观历史,少不了于绝处逢生,在逆境下以雷霆魄力带领大军取胜的惊世伟才;但更多的却是举棋不定、瞻前顾后,最后只有眼睁睁错失机会的普通人。
她忽明白自己错了,张德谦、陈棠、诸位将帅们或许都错了,不是错在对战局的判断,不是错在对情势的预计,而是错在对赵虓的低估。
赵虓从来都不是一个普通人,更从来不甘于做一个普通人。
战争的胜败绝不仅仅只由客观条件来决定,否则历史上就不会留下无数次惊天逆转、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主帅的智谋和应变、能否抓住战场上稍纵即逝的机会,有时往往就像风起于青萍之末。
人们只记着他曾在刑城关惨败,断送了十万大军压倒性的胜势。却忘了他又是如何仅带着几百侍卫从绝境中拼杀出来,不仅杀了出来,且立马整顿残兵组织反攻,如此才得以保全了大部分生力。这样的能力古来又有几人具备。
比起他们,她更应该了解赵虓,在他带兵二十余年的大小战役中,这样神来一笔的操作比比皆是。她何以在这一次就不信他了?
她忽而觉得羞愧无颜。
两人都是久未出声,直到赵虓起身来走向她,在她面前站定。
“抬头。”
宁悠顺从照做,对上他视线。他面上的不豫已然淡了,反倒是,她从他眸中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望,一个丈夫对妻子的失望。
“我本以为你与他们不同,我还盼着以你的聪慧、以我们夫妻的默契,你应当能理解我的用意,支持我的决定,可现在看来你也就是人云亦云,听风就是雨罢了。”
宁悠想要反驳却觉无力,她已不想争执,亦不愿再辩解。
心颤着发疼,眼眶发涩。
“我今儿去前头宿。”
他丢下一句,换上衣衫出去了。
她呆立了半晌,直到锦钰来劝,扶着她坐到榻上,她才觉出腿都有些发木了。
平心而论,她何尝不能、不愿理解他?只是作为妻子,在理解之外,逃不开的是因爱生忧,躲不掉的是关心则乱,因此才无法做到理智,无法置之度外,为何他又不能理解她一回呢?
这宿,夫妻俩各怀心事地各自睡了,宁悠一直失眠到三更,赵虓也好不到哪儿去。两人成亲以来,除了在外作战,这还是他第一次跟她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分房宿在前院。
身边空落落的感觉实在不好,但比之更不好的是心里头同样是没着没落的。
这时节天儿正开始热起来,他本来怕热,现下更是焦躁。左右睡不着了,便干脆翻身起来,坐在榻沿儿上兀自生了半晌闷气。
想着她这会儿是干什么着呢,是睡得正香,还是与他一样正失眠难熬?她到底能不能理解他今儿为什么要把她一个人扔下?能不能体会到他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被自己深爱的妻子所不信任的那种苦闷和失落?
这世上谁都可以嘲讽他、轻视他、低估他、质疑他,谁都可以怀疑他不行,唯独她不能。唯独这份不相信、不信任来自于她,叫他打心底里不是滋味儿,无法释怀。
赵虓一早就出了府,宁悠等了一日都没守到他,本来盼着他晚上回来了,好好儿地跟他把话说开了,聊一聊,毕竟夫妻之间哪有隔夜的仇呢。可左等右等,却是等来内官传话,说他又宿在前头了。
第二日晚上还是如此,连着三天了这样,宁悠觉着这疙瘩再不去解是不行了,就吩咐膳房把早给他准备着的冰饮送过来,带着去了前院。
赵虓和石径祥聊了一晚上刑城关的布防、兵力布置、地形地势,又向他了解了守将秦裴的为人和性情习惯。刚送走了他,这会儿正为怎么攻克这个难题绞尽脑汁,冥思苦想呢,王淮敲门进来了。
他察言观色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禀:“殿下,王妃过来了。”
一听是宁悠来,赵虓先是一阵欣喜,很快又想起,他们两个这还吵架冷战着呢。这一回他可坚决不能再那么娇纵着她,得让她冷静一段时间好好儿地反省反省,想深了悟透了再说。
至于他自个,再是想她也得忍着!男人最忌是心软,要么说温柔乡英雄冢呢。
他于是又板起脸来:“不见。”
“王妃都已到了院门外头了,知道您气还没消,特让奴好好儿地跟您说说,您看……要么就见见吧?”
赵虓不耐烦道,“说了不见,你听不明白是怎么?让她回去,打今儿起不经我同意不得擅自到前院儿来。”
王淮给噎得无言,心道,成吧,这一时跟人家好得如胶似漆、难分难舍地,一时又在这儿当纸老虎,何苦呢?方才听见人家来了,分明脸上那愁云惨雾都化作一片阳光灿烂了,怎就一眨眼功夫又拉下脸来。
还什么不经同意不让人家来前院,这倒是惩罚人家呢还是惩罚他自个儿呢?
无奈叹了声,也只得应着退了出去。
宁悠见王淮出来,一脸为难歉疚的模样,知道赵虓这倔驴脾气今晚怕是不肯见她了。
心里头不难受是不可能的,但在王淮跟前她还是得稳着,大度笑笑:“无事的承正,殿下就是这脾气,我知道他,怨不得你。”
王淮也不落忍,宽慰道:“奴看得出来,殿下听见您来其实高兴着呢,就是抹不开面子才如此。近来天儿暖,您也勿焦心上火,奴看着,再一两天等殿下这脾气软了,事也就过去了。”
宁悠便让锦钰把拎来的攒盒递上去,“那就劳你伺候殿下饮了,提醒他早些休息,不要熬得太晚。”
王淮接过去,“王妃宽心吧,奴记着了。”
送走她,王淮又回过头把书房门敲开。刚进去,赵虓就劈头盖脸斥道:“有完没完了?一趟趟地进出着,又是何事?”
王淮忙道:“王妃已回去了,这是给您送来的冰饮,让奴拿进来伺候您用着。”
赵虓眉一皱,道:“她送来我就得用?你是伺候她呢还是伺候我呢?”
王淮真叫个无语,这怎么还跟个汤饮较上劲儿了?
知道他心里想得可不是如嘴上这般说得,自来都是嘴硬罢了,王淮也自有办法:“那您若是不想用,奴就拿出去赏给当差的了?”
赵虓怎舍得,“我让你赏了?放着!”
王淮暗自笑笑,“诶”了声,紧是把冰饮从攒盒里端出来,给他放到眼吧前儿的桌上。
“殿下慢用,奴就出去了。”
等他关上门,屋里头剩了赵虓一个人,他才别扭地把碗推过来。看着这碗赭红的山楂乌梅凉汤,越瞧越心爱,越瞧越欣慰。虽是吵架了,闹着脾气,他还请她吃了闭门羹,可她总归还是惦记他的不是么。这世上除了亲媳妇能这样疼他,还有谁呢。
他端起来一口饮尽了,酸甜可口,冰凉沁爽的汤饮顺喉而下,通身顿时是一阵怡然舒畅。
放下碗来,燥热不复,心窝却是暖的。他想着,今儿再在前头挨最后一宿,明儿晚上不管她再怎么给他置气,也一定搬回正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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