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赵龑早薨,老二赵麟于正德九年被立为储君,如今已有六年多了。宁悠对赵虓这个二哥,其实也就只有以前进宫时寥寥数面的印象。
此前只是知道他体弱,如今一家人相见,坐在一张桌上用膳,离得这般近再瞧,才真是觉他瘦削以至于羸弱。分明也就比赵虓大不了几岁,刚刚满三十,可精气神却好似比马上到了知天命年纪的赵晋柏还差上许多。
若赵虓坐在那儿是魁梧如岳,他则真可说是瘦如竹竿了。
席间他说话也总不时地咳上两声,引得他的太子妃汪氏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连连关切。
汪氏是中书省平章政事汪玉的长女,女儿既嫁给了太子,汪玉自然也就成了坚定不移的太子党。正德二十四年赵麟溘然长逝以后,汪玉与丁泰等人卷进中书省十余重臣涉及的贪腐、结党一案,悉数被赵晋柏治罪处死。
当时朝内外一度有传言,说这是赵晋柏在清理赵麟在世时的太子一党,为赵虓上位铺路。
赵麟离世后,赵晋柏因连着两个儿子都在太子这位置上命陨,一度深受打击,认为此位实在不祥,于是干脆废置太子之位,并暂时没有再立太子的打算。
兄终弟及,按着顺次也该是赵虓来做这个储君。只不过赵晋柏对赵虓的军事能力虽认可,其他方面却还多少有所迟疑。后来是赵虓在几件大事上的果断和魄力赢得了他的信任,他最终才决定召他回朝监国。
在宁悠看来,这一次的贪腐结党案,更多是晚年的皇帝对权力和控制欲达到巅峰后的一次爆发,是对丝毫的挑衅与僭越无法容忍的一种表态。其次才是顺带为赵虓的掌权之路扫除障碍。
皇家的亲情再是真切和亲密,也终究掺杂了太多的权力和**,根本不可能如它展现出来得那般单纯质朴。
赵晋柏对赵麟如此不欣赏,不仍然要按着以长为尊的纲常伦理立他为太子?他对赵虓如此喜爱,不是照旧对他存着三分的防备与不信任?这两人都是他最亲的儿子,到了放权的时候,他不是仍然不肯轻易撒手?再是当日里一起打下江山的袍泽、重臣,说杀的时候杀得不也照样干脆?赵麟死前忌惮着赵虓,待他离世,赵虓不也觊觎着那个皇位?
这一切的背后,才是皇家亲情的真相。自古以来,最是无情帝王家,为了皇位争得手足相残,父子反目,难道说到了赵家就可例外吗?
宁悠不得而知,不敢猜测。只是看着体弱多病的赵麟,想到他寿命或许也就再剩下七八年,某一瞬间觉得应当感到些许惋惜,可她恰恰又是最没有立场感到惋惜的那个。
倘若他平安活到继承皇位,又会对赵虓和她如何?他可能放心这样一个功高盖主的弟弟活在世上吗?反之,赵虓就会坐以待毙吗?还是也会效法唐宗宋祖,弑兄逼父,黄袍加身?一个人心里的恶鬼,究竟要在什么情境下才会被释放出来?
这些天来,宁悠每日进宫陪伴林氏,陪她说话聊天,为她揉肩按腿,悉心照顾,尽心竭力地尽着为人子女恭顺孝敬的义务。
聊得话题除了如何保重身体、仔细健康,自然也离不开家长里短,打理偌大后宫和王府的难处。宁悠借着请教之名,也多少想让她了解些边疆养兵备战的困难和不易,希冀母亲能替她和赵虓在父上跟前说些好话吧。
回来有七八日了,在林氏左一番右一番的催促下,宁悠才终于是回了趟娘家。
回来这日,父亲和姨娘、府上家丁们都早早在府门口迎着她。
她骑在马上,远远就看见父亲。他个头算不得高大,但是结实、黝黑,负手立在门前,向她这方向张望着。看到他那样殷切期盼的神态,她毫无防备地红了眼睛,再是控制着,泪还是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一从马上下来,她便不顾仪态地奔上去扑进了父亲怀里。她日思夜想的这一刻,幼时还是个小女孩时常常会有的这一刻,终于是可以再度真切地体会到了。
宁桂勇拍着她的背笑道:“唉呀,回来了是开心的事,怎么就哭成了这般。快把眼泪收收,都是当娘的大姑娘了,坚强些。”
小时候,他总爱对她说这三个字,“坚强些”。她都快要忘了上一回是什么时候听他说起,这一时忽然被提及,她哭得更是厉害了。
“你看,越说还哭得越来劲儿了。”宁桂勇无奈地很,“好啦好啦,你好歹也是冀王妃呢,多少注意点儿仪态,别在这大门前哭哭啼啼得了,叫人看着不好。”
殷氏也过来安抚地拍她,宁悠才松开父亲,拉住殷氏的手,情真意切地唤了声:“姨娘。”
殷氏也被她哭得心尖发酸,握着她道:“好孩子,回家了,咱们高兴些,不哭了。”
一家三口正是温馨融洽着呢,旁边却是个嫌弃的声音冒出来,“刚回家还没怎么呢就哭成这样,我看你这是嫁过去受欺负了啊?”
宁悠一转头,可不就是她二哥宁武。
他怎么从连州回来了?
宁武大着她五岁,按说该做个爱护妹妹的好哥哥,但幼时他们两个却极不对付,总打打闹闹地,争玩具、争父亲表扬、争风吃醋。大哥和阿姊在的时候还从中调和她们两个,后来没了这调和,宁武更是经常地欺负她,只要惹她生气他就开心。
大了以后,他在外带兵很少回来,但成熟了,对她终究是像个长兄的模样了。总惦记着她,每月都至少给她寄一封信回来,除了对她嘘寒问暖,还总送些小玩意儿给她,兄妹俩的关系也由此亲密起来。
可自她与赵虓定亲以后,宁武对她就变了副样子。
他虽然一直是和太子关系更好,但也从来没见他对赵虓有什么意见。现在却不知是什么原因,尤其地不待见赵虓,相当排斥她嫁给他这件事。刚一得知她要定亲的时候,他就写信回来强烈反对,毫不顾忌这是门圣上亲自指下来的婚事。
父亲气得把他的信撕了,叫人带话给他,让他把脑袋看紧一点,若不想活了也别连累宁家上下。他收到话后干脆是赶了八百里路跑回家里来,大吵大闹了一通。
宁悠实在不理解他为何如此,找他去问,他却闪烁其词地不肯回答。
后来她隐隐觉得他对她要嫁人的那种不甘和愤懑,对赵虓异乎寻常的嫉妒,似乎已经有些超过了一个兄长对小妹的普通感情。她便不敢深思下去,也再没有问过。
她的婚事突然地定下后,他很快也成了亲,娶得是父亲的老部下,前枢密院副都承旨唐渊家的三女,当年就将唐三小姐迎娶过门了。
明明是门喜事,大婚那天他却瞧着不怎么开心,挂着脸不说,喝了酒以后还几次试图找她。
宁悠全程躲着,只装作不懂,不看、不问、不听、不想。总归她要嫁赵虓的,去了冀北,离得远了,等时间一久,兴许他会在幡然醒悟下重新待她如兄妹般恭友吧。
前世里她成亲以后几乎没再回过京城,与他也断了通信。但军政上他却与赵虓交集颇多,他对赵虓这个妹夫一直看不顺眼,台面上就闹得难看,只有合起来带兵时才能做到暂时放下成见。后来赵虓登基,干脆把他调到瑞城去,眼不见心不烦了。
如今要不是回来突然看到他,宁悠都快把他以前这档子事丢在了脑后。谁能想到这么久不曾通信联络,他怎知道她回京的消息,又为什么也跑回家里来。
宁悠一瞬间眼泪也止住了,心里头莫名地排斥与他产生交集。
况且,听听他说的这又是什么话,什么叫她被欺负了?这话让她怎么接茬?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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