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盛夏,王府的窖冰原是为解暑之用,亦常封赏下面大臣、将领。如今大部分用来为赵虓做冰浴,消耗骤然变多,其他方面也只好节约些了。
一整块冰挫成冰凌,要分两次装在冰鉴中运过来,否则化的太快,沐不了多久就全融干净了。宁悠总叹,也就是赵虓贵为皇嗣才得这样用冰,若是普通百姓得上这样的病,不就只有硬忍着等死了吗?
这些时日赵虓每日浴一二回,再以药酒揉搓一二回,果然是病痛减轻,一日日地康复起来。最初疼得腿不能曲、脚不能触地,得靠人王淮等四五个力气大的内官抬着到净房,现在竟已能下床自己走过去了。
他渐渐好转,宁悠总算心石落地,也能将精力匀一些在前朝和府内积攒的事务上。
藩王抱恙,朝事却不能耽误。皇后和父亲的三十日法事一毕,宁悠便得代替赵虓出席每日例行的早朝,听取百官禀奏藩国诸务。即便大多时候她不需要为一些事情拿出什么意见来,但遇到官员做不了主、不敢做主的时候,她还是得当拍板决策的那个。
当日早朝上,一帮大臣就为最近边民流入、滋扰农户百姓、抢掠偷盗频发,巡捕压力倍增等一连串棘手事上奏藩王,争论不休。
钱渚为首众人认为,这些边民乃是当初后齐、邬延人留下的烂摊子,不少是邬延人和后齐人通婚的后代,不该冀北来收纳安置。应当向北驱逐回邬延人的地盘去,或者至少应该由朝廷统一安置到长平、罗州一类的边关去镇守。让顺安布政使司出来解决,一是没钱,二是没地,三是没人。
蒋墨及另外一些人则激烈反对,认为朝廷以数十万人马驱兵北伐,花费如此之大的代价收复后齐、齐蓟大片土地城池,难道只要城不要人吗?岂能因为这些流民曾经是他国百姓而就置之不顾呢?纵然他们中有与邬延通婚,但身上也淌着汉人的血脉,难道与我国人就不是同胞了吗?
钱渚等务实一派自又反驳,少言什么同胞大义,现在安置、收留这近万人众难道不需要花费?全凭你们动动嘴皮子,上下嘴唇一碰就能收留的吗?这些人从哪儿流离到此处就最该回到哪儿去,哪怕是由建孜都司安置都可。但他们无非是觉得边关苦寒,不愿受罪,想到冀北及顺安府富庶之地来享福罢了,岂有此理呢?
蒋墨等提出将人安置在北茂关一带开垦荒地,提升粮产,钱渚派便反问花费几何、钱从何来、又该派谁管辖……总之两方你来我往,辩得不可开交。说到最后,还是没争出个所以然来,钱渚依然觉得应当上奏朝廷驱逐流民或原籍安置,蒋墨则坚持地方自行解决。
于是这么大个难题和矛盾就抛到了宁悠面前,她听这群人嗡嗡了半晌脑仁直疼,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况且这般大的事总要与赵虓商量着来,便遣散了众官,回了赵虓那里。
他这会儿刚浴过一次出来,正坐在榻上,王淮跪在跟前,往他膝盖和小腿上擦着药酒。
宁悠见着上前,“承正,我来吧。”
王淮连称不必:“这药酒烧手的很,您的手娇贵,还是养着少沾吧。奴这已经为殿下搓揉了半晌了,也就快完事了。”
赵虓也拉她,“你别忙了,陪我坐会儿。”
宁悠在他旁边坐下,他手臂便兜过来揽在她腰上。她也又靠他近些,覆上他冰凉的手背,问:“殿下这几日泡冰浴习惯些了?”
“习惯多了,现在也不觉得刺骨,倒是凉爽佳宜。”
“妾只怕是如医正说得,往后您若不留意再犯了,还得用这法子。那像现下这大夏天地倒还好,冬天犯了可怎么办?而且反倒是冬天易犯呢。”
赵虓说笑,“反正如今我已是与旁人反着了。往后说不准大夏天地裹着被子烤火,大冬天地浸个冰水也都正常。”
“您还是仔细留意,尽量不犯为好。您如今已而立之年了,不比十几岁二十来岁的时候,可不能再不将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像此前似的,腿上带着伤,还逞能地非要趟那冰水过河。”
他皱眉不耐烦道:“战场上的事你就少管,你以为我愿意去趟那冰河么?当时大军疲乏,又骤降大雪,多少人不愿再打了喊着要退,我再不用这办法激励鼓舞士气,这仗还怎么打下去?”
宁悠被他训得默然,轻叹了声。
赵虓这才懊悔自己话说重了,又凑着去哄,揉揉她:“好好,我知你是关心我,我记着了。往后多爱护着自己,不让你担心,好不好?”
宁悠不语。
“好娇娇……”赵虓拿胳膊拱她,见她肃着脸不反应,又搂紧她亲:“我方才态度不好,说错话了,您宰相肚里能撑船,就莫究小人这回过错了。”
诶哟,这牙倒的酸话哟。他都成了小人了,那这屋里还有谁敢当小人啊?王淮手上搓着药酒的动作都是一顿,脸上差点就要绷不住了,还好是硬给忍了下来。
宁悠见王淮险些没忍住笑,自己也终是噗嗤一声破了功,“谁敢拿您当小人啊?”
他嘿嘿地乐。
宁悠问他:“今儿胃口好些了没有?可有什么想吃的么?”
“我就陪着你食素吧。”
“那怎么成?妾为母后和父亲诵经食素,已是代替您尽孝道了,您这身体刚刚康复些,正是需要进补的时候,不可跟着妾这样再亏损了。”
他道:“你操劳丧事,忧心劳力,又守着我忙前忙后地照顾了一个多月。你就不辛苦,不需进补么?尽孝道修功德,也不能亏了身子吧,你看看你瘦了多少了?这腰上一点肉都捏不起来了,我实是心疼。”
“妾与您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他打断她,“总之我不管,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你要是准备让我饿着,素着,那我就陪你一道。”
王淮听了暗暗在心里给赵虓竖起大拇哥来。这事上劝言,还得是殿下这样耍无赖似的,效果绝对立竿见影。
宁悠理解他用心良苦,如今也意识到长期吃素确实对健康不利。前世她就是刚生完孩子,又为父亲和母后守孝吃素三年,将身体熬垮了、熬得油尽灯枯,才年纪轻轻就大病小病不断。如今这世若想陪他走得更远、更长久,的确不能再在食素这上头一意孤行了。
“好,妾答应您。只要您好好进补,多吃些,早些康健回来,怎么的都成。”
“这才像话。”赵虓低头在她鬓边亲一口,又问,“今儿前头可有什么事么?”
王淮擦完药酒退了出去,宁悠一面为他披上衣衫,一面讲了早朝上大臣们争论不休的流民问题,问他是什么想法,该怎么处理才好。
他甚是都没怎么细想,笑了声道:“就这点破事他们吵了一早上?”
“您怎说的这样轻描淡写的,这不挺是棘手的么?”
“有何棘手的,他们两拨人说白了就是唱对台戏,谁都不对付谁罢了。钱渚觉得活多派不下去,他又快调走了,得罪底下这么多官员犯不上。蒋墨刚来,正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呢,可不就杠上了?”
宁悠有些回过味儿了,“那您说流民这事到底该何解?”
“我就简单一说,对流民原籍何处逐一登记核对,无故脱籍、有过偷盗刑狱等的上报朝廷,发配戍边;登记不清,没有原籍的一律由朝廷决定发落;安置后剩余的,身强体壮符合条件的收编官军,登为军户,其余人登为农户,分散安置在北茂关、开城一带垦荒建设。”
“这样说,办法也不是没有,只不过要做的事还真是不少。”
“是,就这么简单件事,他钱渚那脑子怎可能想不到?官场里门门道道,全是算计和利益,哪个真为了百姓着想?”
宁悠道:“您还是早些康复回来主持早朝吧,妾实在力有不逮。”
这藩封之内除了他还真是没人镇得住这些老狐狸了。
两人相互望着,他如今好起来,终于可以重新为她顶在前头,她也终于可以卸下重担,露出原本脆弱的那面来。
见她眼睛有些泛红,赵虓很快懂了,将她纳在怀里,拍抚着:“你受苦了。哭一场吧,哭出来便痛快了,往后一切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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