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宁悠悉心照料之下赵虓终于完全康复,瘦下去的肉也养了回来,瞧着甚还比之前壮实了些。也兴许是养胖了些,但他自然是嘴硬不肯承认的。
他回来干的第一件大事,是向今上请命在顺安城南靠近上京的方向修建一座砖石仿木结构的七层佛塔,以祭奠母后与岳父。七在佛教中意味着圆满、超脱,佛塔内便供奉了铜制鎏金的七佛如来,其中释迦牟尼佛像居至高位,为镇塔之宝。
皇后生前与宁悠一样是礼佛之人,常以佛法教诲自身,亦常研读佛经诵读抄写。赵虓便以佛塔二层为藏经阁,将藩国千余部经书珍卷汇聚于此。
一年之后佛塔建成,恰逢两位长辈过世周年,他又请来寂行主持仪式,令几十位高僧在佛塔落成这日诵经做法。
三年守孝,宁悠便时常去佛塔内禅修,抄经,赵虓亦三不五时陪着她一起。有时她诵到伤心处禁不住落泪,他就想尽法子安慰,总在殿内就与她说笑逗闹起来。宁悠虽无奈,责他佛门之地不可亵渎,但也理解他是好心哄她。
这三年服丧,赵虓对她无微不至地关切体恤着,不许她吃的太少,不准她吃得太素,亦担心她一直走不出母后和父亲的离世,落下心结。
尽管是不得娱乐,但还是总要求她陪他去禁囿纵马,瞧瞧风景,放松心情。
夫妻之事虽则也因守孝而减少,但刚出孝期不久,宁悠便又有了身孕。
此前她还忐忑,这世会不会像以前那样,生完二胎以后便再不能生育了,这回总算可以松下口气。她还是很喜欢孩子的,也觉着王府冷清,该儿孙满堂热热闹闹地才好。
打她怀孕起,赵虓就一直念叨想要个女儿,这倒挺让她意外。
问他,他就哼声:“俩儿子了,没劲儿。现在觉着还是姑娘好,最好是像你,跟小棉袄似的窝心。别像那俩兔崽子,成日地气我。”
他这满脸牢骚的模样让宁悠忍俊不禁,很是感同身受。
寅儿这年七岁了,可不正到了狗也嫌的年纪。以前懂事乖巧那小模样好像一夜之间就不复存在了,忽然地就成了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皮猴儿。
他皮也就罢了,还领着才四岁多的保儿一起干坏事。逢三五挖洞捉老鼠,逢四六上树掏鸟窝。把王府的墙边上、地当间儿的砖掀开,挖得坑坑洼洼全是洞。工造所的内官们是修完这处补那处,每日四处地找窟窿,头都忙大了。
保儿是个温吞性子,总是见兄长捅出篓子脚底抹油溜了,自己还懵懵懂懂站在原地一脸茫然。
后来这小打小闹玩得没劲儿了,他又偷跑到马厩去,见人家御马司的内官训马,就拿上弹弓往马臀上打石子儿给人家添乱。
有一次马匹受惊险些闹出人命来,赵虓气得把他喊到跟前教训了一通,让他趴着挨板子。他倒是跟他爹一样是个硬骨头,忍着疼就是不喊一声。
赵虓管教孩子,宁悠不好护着,只是看那板子一下下打在儿子屁股上也不免心疼。
保儿在旁边吓得怯怯,但还是壮着胆子为大哥说话:“爹,大哥知错了,您就别打他了好不好。”
赵虓不忍斥这憨厚的老小,只道:“你往后少与他厮混。”
宁悠搂过保儿,也劝着:“您气消了就停了板子吧,寅儿这回是错了,往后他会长这记性的。”
赵虓牙痒痒地点她,“你啊,慈母多败儿!”
白日里还被儿子气成这样,晚上躺下了,他又巴巴地凑过来,对她说:“你别说啊,寅儿这小子弹弓打得倒还挺准,是不是继承我这箭法了?”
宁悠哭笑不得:“您倒是会以小见大,以劣见长。”
他想了想,“我看他也不怎爱念书,不如就把下晌这教习内容给他改了,让他现在就开始练骑马射箭去。”
宁悠不赞同,“他是世子,往后要承袭您的王位的,怎能不爱读书就不读呢?藩国之内如此之多的庶务,他若是不多学习圣贤之道,往后又怎么治理得好封土,与您一样做到躬政恤民?”
赵虓觉她说得有理,于是让张德歉和寂行对世子更加严格约束教导,只不过没过多久,骑射课也还是加上了。
寅儿一上马就展现出在这上头非凡的天赋和热爱。胆子大、性子勇,哪怕是有一回摔下来扭伤了脚,连着疼了好些日,他还是坚持练习。宁悠心疼儿子受罪,赵虓却夸赞这小子有韧性,往后能成大事。
二十四年初,今上命已经任枢密副使两年余的宁武为节制,率西平都指挥使司征讨西厥。平定西厥后不久,又令他继承父亲遗志,再与赵虓合兵北伐。这第二次北伐的目标是彻底打垮托真,令整个齐蓟地区归于大靖。
听到宁武要与赵虓一同北伐的消息,宁悠的心情颇为复杂。
赵虓是蒙在鼓里的那个,她早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会向他提起与宁武之间的龃龉。可是宁武这个不合格的大舅哥能与他相处得好吗?他一向对赵虓意见很大,真疯起来又会不会拿这件事来激他?
宁悠不是个将心事写在脸上的人,但在赵虓面前她却向来是无所遁形。
见她这回又与第一次北伐那时一样,赵虓以为她是担心宁武,就再给她宽心:“上次北伐邬延元气大伤,这次邬军的兵力已是比上回弱了很多,你二哥不会有事。再者,他也带兵这般久了,看得出来有几分真本事,不比岳父当年差。”
宁悠只得道:“妾不是担心他,是担心您。”
他哦一声,一摆手,“我懂,都记着呢。不许贸然突进、不逞一时之勇、多爱护自己,对吧?”
宁悠看他背得滚瓜烂熟,摇头失笑:“您怕不是只嘴上记得熟,到了战场上又一股子热血冲头,全忘了。”
“不会的。”他得意凑过来,“我跟你说,我这回早有一计,你瞧好吧,看我怎么不费一兵一卒就叫邬延人投降。”
仍是与四年前一样的时节,一开春,两路大军就开拔进发到了长平,当年宁桂勇身死之处。这四年间大靖夺下的这几城池反复被邬延滋扰袭击,两军在边境线上的争夺也是日益激烈。
或许正是边疆的不稳让赵晋柏日思夜寐,才最终做出了第二次北伐的决定。二十万大军再度踏上征程,这一次的目标将是永远消除邬患,从此攘定北方。
与宁武想要正面对抗、以硬实力让邬延人屈服的想法完全相反,吸取了上一回教训的赵虓,这一次从一开始就不想让军士们真刀真枪地拼杀去。他清楚邬延人不仅比他们更熟悉这里,背后广袤的草原和戈壁更是他们赖以为生的战略纵深。即便是败退后撤,放弃汉人王朝建立的城池,他们也还有游牧民族逐水而居的民族传统,并非像汉人一样就彻底被打趴下了。
他想得是如何不战而屈人之兵,想得是如何用最小的代价解决北方的问题。这几年他一直为此思考,也与寂行和张德歉、陈棠讨论过多次。到今日,他已有了行之可效的办法,势必要在这次北伐上致用。
宁悠最担心是宁武不肯与他配合,惴惴不安地在顺安等着战报。
没曾想这一回竟如此顺利,四月初,前线就传来好消息。
邬延内政乱成了一锅粥,以封彰为首的大将拥护托真的胞弟易力萨合继承可汗之位,逼迫托真禅让退位。大靖的兵马都打到跟前了,窝里还在斗个不停。
大将孛儿只斤阿木干听着赵虓派来的使者一番苦口婆心劝言,心想自己与大靖斗了这么多年,一直是败多胜少,这辈子恐怕是斗不过了。朝廷又成了这半死不活的模样,他不管支持谁,除了死还有什么出路呢?一气之下最终带着十万兵马投降了。
大将的倒戈让托真王朝彻底分崩离析,易力萨合自立为汗,自此与托真的正统王朝划江而治,分庭抗礼。
一个疲弱的邬延、两部落对峙争斗的局面,正是大靖所希望看到的,这比打退了托真,让他回去休养生息整顿再战,对中原王朝来说更具有深远意义。
总算可以夸赞宁武一次,看来他还知道大局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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