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这一家四口温馨团聚的画面,龚道榕一时觉着自己和庄邈显得有些多余了。
他左右琢磨了半晌,理出个头绪来,倘若王妃和世子、郡王三人都被放回来照顾冀王,那瞧这意思是,朝廷八成也是对让一个病重的王爷千里迢迢赶到江州去就藩这事于心不忍,准备给他再宽限一阵儿了?
既然如此,那他还搁这儿着什么急啊?这不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么。于是跟庄邈两个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带来的诏书也没念,就道了声告退先回去了。
待龚道榕出去了,赵虓才问起这将近一年时间里母子三人在上京是怎么过的。不必多言,母子三个与他一样,亦是日日寝食难安,提心吊胆。两个孩子起初还有些新鲜感,久而久之就开始想家了,更不要说如何地思念父亲,如何地为自己的前途感到担忧。两人叽叽喳喳,又你一言我一语地描述起这回是如何化险为夷。
赵虓听到保儿装肚痛逃开卫兵去偷东宫的马,终是噙着泪笑出来,“这办法是谁想出的?”
保儿道:“是儿想的。”
寅儿附和:“保儿演得可像了,差点儿将我都骗过去,更不要说医丞和那两军官。儿还给他们塞了两粒金豆子,就是临走前爹您特意交给我的那一把,儿都用来打点这些军官们了。”
赵虓称赞两个儿子没辜负他一番厚望,又好奇问保儿:“你们回来那阵上京的天气已凉了吧,你能装肚子痛,那一身的汗又是怎么装出来的?”
保儿有些赧然:“儿自小就是一紧张就容易冒汗,那会儿情势紧急,儿就逼迫自己回想学堂上先生问儿,儿却答不上来问题的情景,自然急得满头大汗了。”
赵虓不由大笑:“关键时候还能想到利用自己的弱点,你倒是个机智的。像你爹我。”
宁悠抚他手,道:“您还说呢,在京城知道您病了,妾是心焦如焚之余,又几分庆幸。倒不想您这老毛病如今竟然帮上了忙。”
“也算因祸得福了吧。”赵虓望她,忽然地才发现她颈边一道新鲜伤痕,忙拉她凑近细瞧,拧眉道:“这是怎么?”
宁悠躲开些,不愿再提:“您就别问了。”
他急:“怎能不问!?谁对你如此?”
“您知道了如何,难道还能冲回上京去为妾出气么?妾既已平安回来了,就勿深究了。”
赵虓无言反驳,眼里的热意像能将她融化了,拉过她的手到唇边吻着,将她再度揽到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是我的不是,让你和儿子受了这般多的苦。”
“您别这样说,如今咱们一家人又团聚了,只要咱们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
赵虓叹一声,一颗心是百转千回,“是啊,你们能回来,这是天不绝我赵虓。有你们在我身边,我还何惧何畏?”
一年了,赵虓身旁空荡、夜夜孤枕,对宁悠早已是想得肝胆俱痛,直发誓若她回来了,此生便再不要与她如此分离。到了夜里头,哪怕这老毛病才刚好一点儿,也抵不过对她蚀骨灼心的渴盼,身上的痛苦、心里的忧虑什么也都顾不及了、抛却了,脑海里、眼里此刻只剩下一个她。
夫妻俩连灯火都顾不得熄,迫不及待地重重吻在一起,相拥着火急火燎地扯了彼此的衣衫,**地倒在了榻上。
这一宿,鸳鸯交颈,抵死缠绵。
忙活几趟入了深更,赵虓没个餍足还要再来,却忽然一下子热得如火烧心,汗涌而下,不得已才只好放开她,又去泡冰桶解火。
宁悠才知道后悔,待他回来,不免连连自责:“都怪妾没劝你收着些,人家医正早都提醒过了,您这病发作的时候最是忌讳行房的。”
赵虓才不在意,又急急回了榻上把她搂到了怀里,怎么也腻不够似的贴着她道:“我乐意。”
宁悠拿他无法:“您也不是大小伙子了,多大岁数了,还乐意?再这么地任性,再不仔细爱惜着您这身子,没一副好身板,拿什么与他们斗?拿什么护着妾和儿子们?”
赵虓觉她说得有理,但就是嘴硬:“我身子好着呢,一点小毛病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宁悠不与他争嘴,眼下还有严峻的事要论:“今儿这龚道榕过来,便是催促您动身去江州吧?他暂是回去了,后边又怎么办?”
“能拖一日是一日,待拖到拖不下去那日……”
便是举兵了。
“咱们手上现有多少兵马?”
赵虓道:“真正归我差遣,只有上直卫两千余人,长廷三卫一万余人。”
“也就是,总共只有一万出头?”
“是啊。”
己方只有一万来人,顺安驻守的官军有多少呢?将近四万。更不要说朝廷还调走了冀军五万人,邓宗泽手下带着官军两万人在建孜驻扎防备,可以随时支援。这样的处境下起兵,真有几分胜算吗?上直卫和长廷卫的将士,得每人都能以一当百,恐怕才有赢下的可能。
她又问:“那我们有多少兵器、粮草?”
赵虓苦笑一声,“准备了这几个月,勉强打出了千把刀枪,万把支箭。粮草也就只够一到二月罢了。”
就这么些,能够他们撑几场仗?
宁悠便不再问了,再问下去只会让自己更加悲观而已。
她与赵虓不同,事事她总喜欢有计划、有筹备,心里踏实了才去做,赵虓却是个妥妥的行动派。许多事若让她来看,就那样草率是必不会成功的,但赵虓却总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都到了如今这地步了,再要事事周全已是断然不可能的,不论前路险峻几何,也只有拿命去赌了。
赵虓看看她:“是不是顿时就对我这荒唐丈夫没了信心了?”
宁悠道:“您才说错了,恰是更有信心了。”
“为何啊?”
“你与我,连同诸将士,如今已是彻底没了退路,这才真正叫置之死地而后生。若真准备得万般充足才敢举兵,那证明还是贪生怕死。贪生怕死之徒,又能成什么事?”
赵虓苦笑一声,“你总如此安慰我。可是我却还是得说句实话,咱们这一举兵,可就真的开弓没有回头箭,别无抉择,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这条路的前头是什么等着,没人知道。你当真愿陪着我么?”
“妾与您是夫妻一体,不陪着您,还有别的选择么?”
“倒也是。”
宁悠本是调侃一句,活泛一下略有些凝重的气氛,但见他竟是真有些失落,便偎进他怀里,“纵是赴死,只要是与您相伴,妾也心甘情愿。”
赵虓搂紧她,吻在她发顶,“往后再不许言与我赴死之类的话。”
不知为何,同样的话听得别人说是恶心,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叫她欢喜耳顺。她爱听他这样有些**地斥责自己,因他才是真正爱着她,为她想着。
“妾如此说只是为您宽心……”
他却认真:“那也不许。便是我死,也会护你性命。为了你和儿子,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给你们母子生的机会。”
宁悠鼻腔一酸,泪落下来。
赵虓抚着她的脸颊,也有些哽咽,却是给她鼓劲儿:“坚强些,不哭了。往后我是你的天,你做我的地,我护着你、你撑着我,我们夫妻二人同心相伴,定能一往无前,功成千古。”
“坚强些”,这个父亲曾经最爱对她说的三个字,如今又像接力似的换了赵虓来对她说。
从这一刻起,是生是死,成王败寇,是改写历史还是被钉在造反的耻辱柱上遭受后世的唾骂,有何重要?人生一遭,得如此爱人相伴,还有什么不能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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