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梦生离开后,明明月拿出医疗箱和一瓶药粉——和莫休屋里一样的、没有标签的瓷瓶。
贺川看向自己的手,这才发现前面匆忙包扎的纱布已经被血染透了。
“谢谢。能问问这是什么药吗?”贺川客气地问。即使他和明明月那天的相处还算友善,但一面之缘而已,没必要装熟。
“止血的。”明明月无意多作解释。
贺川点点头,开始重新处理伤口。
作为一个没经受过专业训练且伤了一只手的人来说,撒药粉还算简单,裹纱布就难了一点。明明月就在一边坐着,但毫无相帮之意,贺川就自己摸索,多缠了两圈,用牙齿和完好的右手打上结。
桌上没有剪刀,贺川犹豫了一下,打算继续用牙撕开。
铁剪干脆地撕裂纱布,划过去刷地一声。
贺川愣了一下:“谢谢。”
明明月摆摆手,把东西收进医疗箱放好。
这套房子一半混乱,一半秩序,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交错混杂出现在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如果不是明明月的手上还带着那枚戒指,贺川可能会以为那天在船上的人是她的孪生姐妹。
当然,她是怎样的人都无所谓,贺川现在没有多余的好奇心,他只想知道莫休在哪儿。
幸好绮梦生很快就出来了,她不仅洗了脸,还换了衣服,一身有点朋克风格的黑背心黑裤子,头发用一个发卡夹住。
贺川跟在她身后,她这回染了绿色的头发,发卡是和明明月戒指一样的枝叶造型。
走到房屋后半部分的回廊转角,绮梦生停下,贺川也停下。
“过来一点。”
贺川不明所以,但还是前进了一步。绮梦生刚喝了一口沙冰,懒得多说,抓住贺川的手臂就把人扯到身前。
二人面对面站着,虽然没有到身体相贴的地步,但也已经突破了社交的安全距离。
没等贺川惊讶,她伸手一拉顶上的吊灯,二人脚下骤然升起一方金色的符文。
下一刻,二人已出现在漆黑的房子里。
没有光,难分昼夜,潮气很重,洞穴一般的老式套房。
这个地方贺川并不陌生,这是莫休的房子。
——他们的屋子是相通的。这个念头在贺川脑中一闪而过。
但他之前来过,莫休明明不在这里。
绮梦生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面前人一副良家妇男受了轻薄的呆愣样,随口说了句“sorry哦”,踏出传送阵。
这套房由两套老式的三房一厅打通,但承重墙之外的墙都拆得差不多了。不符合人类习惯的空间划分、家具摆放,加上常年不见天日的黑暗,便容易生出诡异迷幻之感。
大概是在原本杂物间的位置,绮梦生撬起一块木板——这里竟然还有个地下室!
得益于莫休的妖力,贺川现在的夜视能力远远超过普通人,所以他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避开所有障碍,一路跟着绮梦生走到这里。但是这块木板下面的地方,他再努力也只不过能看见最上面的几层台阶。
绮梦生偏头看他,语中带笑:“现在走还来得及。”
贺川皱眉,凝望着那块深不见底的黑暗。
“这半个月,莫休一直在下面吗?”
“对。”她答得很轻巧,就像是猎物即将到手的猎人。
“稍等。”贺川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电量68%,四格信号,网络流畅。
在这样的地方,屏幕调到最暗也显得刺眼。
贺川很快收起手机:“那下去吧。”
貘妖没说什么,掌中悄然升起一团妖火,带人类前往更隐秘的地界。
没走多久,贺川就意识到这不是储藏窖或者地下室一类的地方——梯道越发开阔,楼梯的坡度不对,空气的味道也变了。不同的土层有不同的成分和特质,他工作以后忘记了大学学的很多东西。
贺川开始数阶梯,数到七百多就不数了,没有意义。
时间、深度、距离、角度,都没有意义了。人的度量衡只能衡量人类的世界。他能做的,只有跟随那簇妖火,不断地向下,直到走完这无尽的阶梯,或者永远走不完,永远走下去。
在狭长高深的地下,他这辈子第二次隐约瞥见永恒。
突然间,贺川感到胸腔里传来一声极闷沉、极缓慢的心跳,贴着自己上一次心脏搏动的尾巴。他想起那天清晨他在老楼前徘徊,莫休拉开窗帘,语气平淡地对他说“感觉到你”。
感觉到你。
贺川不可置信地抚上胸口,长时间的行走让心脏有些加速,在手掌下怦怦跳动。
尽管只有片刻,但他不会认错。
——他感觉到莫休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地下通道在某一处豁然得见开口。
底下是一块极大的空地,微弱细小的幽光暗流组成奇异的矩阵,从上方俯瞰,如同一张诡异而残缺的蛛网,拱立中心一块。
那块黑暗之中,又仿佛置放了一片白玉镜。只是无光可照,便隐入浓墨之中。
不需绮梦生带路,贺川匆匆步下最后几十阶,一头要往蛛网中心扎。结果别说去到中心,连幽光纵横之处也碰不到,刚一迈进,便被一股力量推了出来。
明明前面什么也没有。
跑什么?你又进不去。绮梦生无语,慢慢走下来。
她已变回了妖身,只可惜贺川一心望着中心那片黑影,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妖精以手触地,幽光中枢的二十八台柱从暗流中拔地而起,其中一柱正在她面前,只见貘妖拨转台上供奉灵器,那光河连同二十八台便依次暗了下去。
光流虽灭,地底亦镶嵌半壁夜光明珠,珠珠缀连金色游丝,月白金黄,星星缕缕火树银花。照明虽弱,却如梦似幻。唯中央一块黑暗,隐隐显出形迹。
白玉台上,盘着一条硕大的黑蛇。
貘妖眸中金光一现,那丝丝流光便四下散去,唯独剩下月白珠莹。
绮梦生说:“他前两个月在海上消耗太大,我给他布了梦,让他休息会儿。”
“他……”他到底在海上干什么?
贺川喉头一滚,竟说不出话来。
“他应该很快就醒了。”没听见人声,绮梦生转头去看,顿时更无语了。“这儿充其量算个疗养院,不是ICU。”你干嘛一副死了老公的表情?
“我能过去了吗?”贺川问。
“去去去。”绮梦生摆摆手。别呆在我旁边了,看着烦。
妖怪和人一样,睡得久了,醒来会有不知道自己是谁的状况。绮梦生本想等莫休彻底苏醒再让他过去,但真是受不了男同性恋了。要是莫休真把他当送上门的肉,大不了她帮这个小凡人挡上一挡。
蛇已经要醒了,盘塔一样的身躯摩擦着,像山头凝固的黑色瀑布将要解冻。
贺川跑过去跪上白玉台,抱起蛇头,任由迷迷糊糊的大蛇被引到自己身上。
我去,男同性恋,受不了了!绮梦生一边牙酸,一边又冷冷地想,找死吗?出事我根本来不及救你。
黑蛇睁开眼,透澈的眼望住面前的人。
“莫休,认得我。”贺川捧着蛇头的双手有些颤抖。
大蛇滋滋地吐出蛇信,几乎碰着他的嘴。
贺川强忍着畏惧,不愿躲避。
“莫休,你认得我吗……”这回连声音也发颤了。
大蛇顿了顿。
下一刻,黑色大蛇化作一道白生生的人影,月光一样飘飘然落在男人面前。
“贺川。”许久未见的面容冷淡依旧,只是眉眼间有一丝淡淡的疑惑,“你的味道,好苦。”
近在咫尺。
声音、脸、体温、呼吸……感觉。
贺川膝行两步,去抱住他。
“你怎么在这里?”莫休看到貘妖离开的背影。
太想你了。
贺川摇摇头,只是抱着他,什么也不说。
眼泪落下来失去形状,温温凉凉的,在蛇妖的皮肤上流作小小一道河川。
这几百年来莫休鲜少有安慰别人的经历,只能试着抚摸他,从脖颈沿背脊往下,一下一下地捋。那眼泪烫得他浑身不适,莫休又把人拉起来,替他揩眼泪。
“没事没事……”贺川看见那双眼睛注视着他,仿佛专注到珍重,顿时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他赶紧偏过头擦了两把,扬起语调掩饰道,“嗐!我这段时间可能压力太大了,你别在意。”
莫休看着他,贺川躲避他的眼神。
空气中飘散着血味,还有淡淡的苦。
“你受伤了?”
贺川举起手臂看了看:“不小心划到的。”刚才明明月给了他药和纱布,现在已经没有再往外渗血了。
莫休又问:“你因为这个难过?”
贺川不知道应不应该顺着他的话承认。
“你的味道发苦。”莫休捧起他的脸,“这几次见你,都苦。”
即使是蛇妖,普通的喜怒哀乐他也是闻不到的,能被闻到的味道,通常已经深重到一定地步。
被架着脸,贺川只能看向他。
人类不知道怎么解释,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会变成这样。这样的爱,泄露多一分都会变成负担,何况对方是妖,更不会明白。
莫休直言道:“你的眼神我看不懂。”以前不是这样的。
贺川说:“那你亲亲我吧。”
这个就好懂多了。
莫休把他的脸抬起一些,亲了他。
舔舐伤口一样,从下往上舔他的下唇。贺川张开嘴,另一人的舌头便滑进来,顺着口底的弧度贴着往里伸,顶着舌下阜的粘连将他的舌头撬起来舔。
舔过一回,莫休像突然想起什么,和他拉开些许距离。
“你上次跟我说……”
爱。
爱上你了。
贺川立刻反应过来他说的那件事。
“不,先别说。” 贺川打断。
然后不由分说堵住了蛇妖的嘴。
莫休配合了他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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