溽热难消,孔祯隐隐觉得自己发了汗,亵衣贴着,粘滞不堪。他手悬在闫春夺腰侧,迟疑不定,怀中像有一团火,滚烫的,使他听见并不存在的毕剥声。他有些紧张,掌心不住潮湿,整个人湿滑的,宛如一滩水。
闫春夺拨开黏在他脸颊的乌发,看到一双近乎璀璨的双眼。身份的特殊致使闫春夺偶尔面对这样的孔祯会产生负罪感。他不知情,不知道换了芯子,不知道眼前的丈夫早已不是他当初嫁的那个人。
这样不可怕吗。闫春夺若有所思,孔祯的手突然环上他肩头,他愣住,讶然的看孔祯主动抱他。孔祯扬着白皙修长的颈子,贴近他,藕一样腻的手臂挂在他的肩。他下意识捉孔祯的腰,盈盈一握,孔祯呵出一团可爱又伶俐的热气,道:
“记得把一百两还给我。”
他不禁失笑。
留下姜珀这件事似乎并未引起轩然大波,太太近来较少来别院,天太热,连懒筋都转不动了。姜珀没分得什么差事,人清闲地很,孔祯让他没事不用在跟前伺候,上班子里凑凑热闹,有事再叫他。姜珀不甚感激。
主要是闫春夺最近在练习站立,失败的次数太多了,孔祯不愿意叫下人撞见他这幅模样,心知下人爱嚼舌根,再给闫春夺听去,不知要怎么想。
闫春夺跟前离不了人,孔祯时时盯他,看他用力拄拐时颤动的胳膊,人就似那风中的柳,长枝飘荡,身不由己。倒下那刻又如倾颓的断壁,訇然惊得燥热的夏日不得安宁。
“歇会儿。”孔祯给他喂茶,边用帕子缠他磕破的手。他皮真薄,孔祯握着,只会想到蚕透明且脆弱的模样。
闫春夺耐得住性子,孔祯仍觉得他急,不愿意看他跌了又跌,频频叫停,端茶倒水上甜点,扰得他不得不开口,撵道:“你出去走走。”
“我不去。”孔祯拒绝,暗道我走了谁来扶你。
闫春夺:“那你安静点。”
“我没吵你。”孔祯将杯盏推来推去,问说:“你想不想吃东西?”
闫春夺:“夫人真是一块儿合格的绊脚石。”
“听不懂。”孔祯喃喃道:“你现在已经很厉害了,可以自己坐起来,还可以自己吃饭,这样不够吗?为什么非要站起来?”
闫春夺平静道:“你是这样想的吗?”
孔祯一把撩开他袖管,露出他结痂又冒血的手肘,干巴巴的说道:“你看看,都成什么样了。”
“自然要付出代价的。”闫春夺没有插科打诨的问他是不是心疼了,他们都应该明白,获得的前提是付出代价。
孔祯说不出话来,只恨自己嘴笨,瞪他一眼,当真出去了。
闫春夺摇头,静坐片刻,酸枣木拐杖的仗头被他手心盘的包了浆,乌溜溜的。他渴望站立,就像植物渴望阳光,能活下来的都必须是顽韧的,无一例外。
静默的午后,窗棂将日光分成一格一格,树影婆娑,万物都在摇摆。他撑着扶杖又一次起身,在无法控制的颤抖间,他和窗外的树一样,都在风中摇摆,他看见灰褐色的树腹,随着他目光的抬升而渐渐变瘦。他亦看到分叉的枝桠,以一种一种迎风岿然不动的姿态。这个角度,不是他惯常仰望的姿态,他缓缓转头,看到自己的脚尖,离得远远的。有那么一瞬,他大脑一片空白,他站起来了。
当他在脑海中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他站起来了,双腿便不听使唤的一软。
接着,他落入一个怀抱。孔祯因为扑向他而神色慌张,急促道:“没事没事,我接住你了。”
孔祯去为他取跌打损伤的药膏,进门便看见他奇迹般的站了起来,这使孔祯屏住呼吸,不敢上前打扰。直到他摇摇欲坠,孔祯才大步上前,撑着他站稳。
“好厉害。”孔祯由衷地笑,替他感到开心。
闫春夺抱着孔祯缄默不语,单薄的胸腔严丝合缝,像是心脏抵达心脏,他们之间再也没有距离。“谢谢。”
“真的很厉害!”孔祯用力抱着他,若他腿脚是好的,孔祯兴许还要抱着他跳一跳。
“可以了,扶我坐一下。”闫春夺抓孔祯的手不由得用力,他站不住了,孔祯这样支撑他也会很累。
孔祯扶他到桌边坐下,喜笑颜开的,说今晚要喝点酒庆祝一下。闫春夺没让,孔祯问为什么,他说这酒还是留到他好了以后洞房喝。孔祯听见他说洞房二字心里就直打鼓,彷佛那是一种宣告,宣告孔祯人生的某种转变,这叫孔祯在惴惴不安的同时,又生出异样的情愫来。
姜珀回来同孔祯闲聊,说这两天三爷跟太太使脾气,孔祯问因为什么,姜珀道三爷想纳郑有艺,太太不同意,直言闫府绝不会让一个戏子进门。孔祯夜里跟闫春夺唠,说闫秋礼有苦吃了。闫春夺不以为意,他对这种事淡漠的很。
闫春夺能站起来不再是一种偶然,孔祯守着他看他学步,他迈出的第一步是走向孔祯,有了第一步便有第二步,即使走不远,孔祯也依旧为他感到高兴。
这事得禀告太太。孔祯犹豫再三,决定亲自去告诉她。
怨他心切,抄了小道,临着闫秋礼的院子过的。匆忙间只见闫秋礼一人在亭子里趴着,他不知怎么想的,走过去,看到闫秋礼一副醉态,口中哝哝着他听不清的话。孔祯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下人,心道闫府的奴才怎么都是这样的懈怠。他叫闫秋礼,让闫秋礼回房去睡,闫秋礼不说动弹。孔祯迟疑片刻,还是将人架起,送回房。
闫秋礼不比闫春夺,重的厉害,孔祯简直是自讨苦吃,他叫闫秋礼醒醒,自己也走两步。
待到孔祯把闫秋礼送回房,这人才像是睡了般,猛地拉住孔祯的手。孔祯被他吓一跳,挣扎着抽手,他反倒越攥越紧,直到将孔祯按在那张八仙桌上。
孔祯惊道:“你疯了!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我是谁!”
闫秋礼迷朦着眼睛将他打量一番,道:“嫂嫂。”
“知道是我还不松开!”孔祯恼,更加后悔自己多管闲事。
“松开?”闫秋礼借着醉意,玩笑道:“接亲那日,我就想看嫂嫂的脸,当真是俊。”闫秋礼埋首,孔祯挣扎的更加厉害,他掐孔祯的脸,警告说:“我劝嫂嫂老实些,你越反抗,我只会越兴奋。二哥还没弄过你吧?你不知道那滋味有多好,我今日…”
孔祯被他无赖的压制,见他失心疯,心凉了半截,拼命挣扎。八仙桌被闫秋礼扫荡一空,孔祯连个杯子都抓不着。实在是!实在是…孔祯红了眼圈,又想到畜牲王满江,他觉得他们都是一样的人,烂透了,把人当玩物。
“我要杀了你。”孔祯咬牙切齿,在这叫天天不应 叫地地不灵的时候,他说:“你敢碰我,我杀了你。”
闫秋礼只当他说着玩,毕竟他手无寸铁,没有背景没有家世,欺负了也就欺负了。
孔祯被锁住双手,闫秋礼扯他衣襟,他变得静止不动,闫秋礼斜他一眼,他万念俱灰道:“我一定杀了你。”
闫秋礼嗤笑,没把孔祯放在眼里。孔祯后悔他扶了闫秋礼,后悔他贪近,后悔他今日出门,更后悔他从别院出来那会儿还在跟闫春夺别嘴,因为闫春夺又拿他打趣。他阖了阖眼,眼角滚落一颗热泪。
他一定要杀了闫秋礼这个王八蛋,哪怕是……
紧闭的房门倏地被打开,日光轰轰烈烈,曝在闫秋礼身上,闫秋礼惊得从孔祯身上退开。孔祯抬头看见闫春夺站在门外,逆着光顶天立地,唤了声:“祯祯,过来。”
孔祯惊慌失措地向闫春夺奔去,闫春夺睨了眼闫秋礼,闫秋礼见鬼般看他站在自己面前,用冷冰冰的眼刀杀凉了夏日的太阳。
闫春夺并未言语,转身离开,闫秋礼反而更心惊,情愿他说点什么。孔祯跟在闫春夺身后,想扶他,他道:“先别碰我。”孔祯伸在半空的手一颤,鼻头立刻酸楚了起来。
闫春夺走的实在是慢,慢到那天闫府下人都看见久卧病榻的二爷走着把孔祯从三爷的院子里接了出来。
及至回屋,闫春夺终于松开拐杖,长长的出了口气。他额间发了薄汗,孔祯比他哆嗦的还厉害,一面红着眼睛,一面用袖口给他擦汗。他没再说不要孔祯碰他的话。
“我没有。”孔祯声音有些抖,冲闫春夺解释道:“我没叫他碰,真的。”
闫春夺掀掀眼皮,看到孔祯脖子上的痕迹。孔祯反应过来,手指掐着自己那块皮,像要把它撕下来,急于自证道:“再没有了,你相信我。”
见闫春夺不吭声,孔祯急得睫毛湿簇簇的,不迭声道:“你信我,我真的……我要是,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孔祯说罢真要去撞柱。
闫春夺轻声道:“回来,别闹。”
孔祯跪在地上,说:“求求你。”
“我知道你受委屈了。”闫春夺伸手,道:“别跪我,起来,我拉不动你。”
孔祯眼前一片朦胧,自顾自的起身,闫春夺温声道:“你想不想回家两日?”
孔祯闻言眼泪直扑簌簌的掉,哽咽道:“你要休了我是不是?你不信我,我就是掺了他一下,是他自己…求求你,你相信我。”
“哭什么。”闫春夺拉孔祯的手,叫他坐下,凉飕飕地手指擦他眼泪,宽慰道:“我相信你,他做那种混事,我自然要跟他算账的。你别哭。”
孔祯带着哭腔问:“你手抖什么?”
闫春夺:“刚才在外头装过了。好累。”天知道他最后几步走的,险些要跪下,若不是硬撑着这口气,不能叫人把他给低看了,他说不定就不走了。
孔祯突然抱住他,说:“你把我要了吧。”
闫春夺怔了怔,拍拍孔祯脑袋道:“祯祯,我教你,谁要是欺负我们,我们就要十倍百倍的还回去。今天是他闫秋礼混账,你只不过是个受害者,什么错都没有。别道歉,你谁也没有对不起,只有别人对不起你的份。”
他话还没说完,孔祯冷不丁凑上来,堵住他的嘴。眼泪也滑进来,他被孔祯舔了舌头,和着眼泪吻变得有些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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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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