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愿舍己命入无间,但求青丘岁无忧

三日后,那位满身是血被背回含真殿的少主,在天光微亮之时,离开了青丘。

除了多年随身的一柄长剑,什么也没带走。屋内的桌上空空如也,离开的人一个字也没留下。

而巨浪滔天的西海岸边,却多了一只撒欢的麒麟。

艰难走到山洞,气喘不已的人还未开口泪已先流。在原地打坐的人,见到有些时日未见的青丘少主也吃了一惊。

不过数月,那个意气风发的少主已经变得憔悴又单薄,肩上缠着的纱布有干掉的血迹,那双水波盈盈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失望和寒心。

坐下稍作歇息的涂山醉影,把自己的委屈统统说了出来:

“我为青丘出生入死的时候,从没盼人谢过我。我在台上受刑的时候,亦无一人心疼我。

台上叫好称快的人,都是我舍命相护的子民。

天后,我十四岁入竹叶海,破里面万蛇缠身的金光阵。那时的我怕极了,可身后是青丘,我无路可退。

那一夜已经过去了好些年,我还是常常梦见被毒蛇缠身的那片竹林。

但靠着我博命才能安享荣华的亲族,却都只想看着我死。”

对面的露女没说话,只起身把手贴在了她背后,一股温厚的力量立刻从她的背上扩散到了全身。

“醉影,你数度身陷险境,守护青丘子民,为他们斩妖除魔。是想从中得到什么?”

这句话问得闭目养息的人一怔,沉默了半晌才答道:

“我不求什么,只求他们安乐。”

露女听见这话,却轻轻地笑出声来:

“这话真是孩子气,既你求的已经得了。为何今日依然如此神伤呢?

但若你求的,是万民爱戴,对你千恩万谢。那你所有的付出,便不再只是为了青丘,也助长了你心里的自我。

身为神族,悲悯苍生之苦,是为神道之根基。你要求世人与你同心同悲,不过还是心底的妄念未净。

万事万物,如流水过心,不应留尘。”

疗伤之后气力大有恢复的人,告辞了露女下山后,脑子里一遍遍地过着刚才听见的话。呆呆的站了一会儿,干脆盘腿坐在了岸边。

西海的海面波涛汹涌,礁石上涌上来的巨浪一层又一层。坐在岸边的人,对着这样荒凉的景象,掏出酒壶,仰头喝起了闷酒。

“铁头!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从飞马上跳下来的致远如今早没了初见的风雅,拢一拢袍脚就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身边的人一改往日的唠叨,只安安静静地坐在她一旁,低头玩弄着腰带上的穗子。时不时说几句那位雀族少年的近况:云半如今识字了,还学会了画符念咒,不日就可以下凡收妖了。

“你今日来,就是想告诉我这些?”

酒壶里的酒再也倒不出一滴,涂山醉影悻悻地放下酒壶。

“当然不止这些!我来是想告诉你,青丘起了山火。不过已经有火师在营救了,瞧着你很不高兴的样子,我便不想给你添堵。。。”

致远的话还未落音,身边的女子已经骑上坐骑转身离开了。

一身酒气有些头晕的人闭着眼紧紧地抱住麒麟的脖子,直到靠近青丘时,才睁开眼观察起火势。

镇上靠近后山的人家,都已经被烧得不剩什么了,山脚下火师的水柱也只能控制火势不往镇子上蔓延。

而山上的火,却还是熊熊地燃烧着,在乌黑的浓烟里,升起了一片通红的火光。

打起精神的人,口中念念词,双手之间蓝光一闪,让豆大的雨滴伴随着几声惊雷密密麻麻地落了下来。

脚下的火烧得热浪滚烫,头顶却是冰凉的雨水兜头浇下,她轻轻安抚着脚下有些躁动的麒麟,继续观察着火势。

电闪雷鸣里,聚集在街上的百姓,都抬头看向了那个一身红衣顶在半空御水的少主。

被雨浇得浑身湿透的人,起先听不清路上的人说了些什么,慢慢地地上的呼喊声越来越高,她也听得越来越清楚。

那些在雨中跪倒在地的人在喊:“多谢少主,谢谢少主。”

灭完火回到含真殿的人,有些恍惚,她从未感受过如此热烈的谢意。脑海里的记忆,还停留在几日前,绞台之下的那些叫喊声。

“少主,大将军在大殿里等你。”

侍女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已经适应了独臂的少年将军悠闲地喝茶等着,那位被自己用计骗回青丘的少主。

“今日山火的原因你带人查清楚了么?后山被巨蟒毁得七零八落的,树都没剩下多少了,怎地起了这么大的火?”

风风火火走进殿内的人,看见翘着二郎腿的胞弟,忍不住皱起了眉。

“火球!出来!”

将军的话音刚落,角落里就滚出一只满脸沾灰,漆黑一团的小狐狸。虽然看不出毛色,但是圆滚滚的身子,和脖子上的叮当作响的金铃铛,都能看得出它平日被照顾得极好。

她弯下腰,伸手擦干净那张灰突突的脸,看见逐渐清晰的一双碧眼,和红白相间的脸,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你把军营里作战用的火狐狸,扔去自家的山头放火?这崽子这么肥,看着一点搓磨也没受过。你怕是没有按规矩,给它送去驯化营里吧。”

青丘军营里,素来有饲养灵兽火狐以备战事所需的传统。火狐嗅觉灵敏,天生就能御火,从来都是给三军作战,放火断后的利器。

只是手里这只,也太胖了些,真打起仗来,怕是连普通的骑兵都追不上。蹙眉的少主,看着朝自己翻过身露出肚皮的火球,有些头痛。

“火球才不过四个月大小,少主不必焦心,等再大些,我自会给它送进去的,如今正是可爱的时候,便留在我身边多待些日子吧。

我若不放一把火,你真在西海住着不回来怎么办?

后山的灵木经过巨蟒的摧毁,本就需要几年来恢复,我这把火,干脆烧个干净,让他们从头开始长,青丘氏善于御木,我已叫卓里带人去操持了。”

听见那个熟悉的名字,转身擦手的人微微一怔,扭过头看向了那位独臂的将军。见他抬眼看了一眼自己后,又低头专心逗弄起火球来。

涂山醉影暗暗松了一口气,即使这事已经是姐弟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也还是暂且不要捅破那层纸才好,只是不知涂山音尘对这个秘密,知道了多少。

抱着火球告辞的大将军,丢下这句话,就回了将军府。

留在殿内的人坐立难安的熬到了天黑,晚膳时候的父君倒是少有的安静,既不问她去了哪儿,也不问她接下来的打算。

从沉默压抑的饭桌边离开后,心里堵着一团棉花的人,还是下山走向了她熟悉的那家酒馆。

青丘镇子上经历了白天的山火,街市上冷清了不少,许是大家都累了,连铺子都没开几家。

前方江琯的药铺倒点着一盏微弱的油灯,铺子里的人正在忙忙碌碌地切药。站在门口的人看了一会儿,终究还是闭上了嘴,转身走进了不远处的酒馆。

玲珑馆里的陈设一切如旧,被伙计迎进雅间的人,正靠在软垫上发着呆。

堂间婉转悠扬的琴声传入耳中,面前的酒菜都是她素日里喜欢的,只是她今日却提不起精神大快朵颐了。

“你伤都好透了吗?就来喝酒。”

帘子外卓里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直直的站在外面,并没有进来。帘子里近乡情怯的人低下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月影纱的帘子极薄,隐隐约约能望见对方影子的两人,都在这片静默里红了眼。

“涂山醉影,那一日紫云山下,叫我不要怕的人是你,先撩拨我的人也是你。

如今,就因为我母亲几句话,你就要扔下我了?涂山音尘不是也纳了青丘女子做侧室吗?

大不了我同她一样,被侍卫拖到街上打一顿,再关几天,我现今大牢也去过了,没什么可怕。。。”

掀开帘子的人坐在她的对面,喋喋不休的说着话,拼命掩饰着自己的慌乱和害怕。要他没名没份陪着她,不被亲族承认,他受得住。要他冲锋陷阵,在黄沙号角里博功名,他也不怕。

他只怕眼前这个一言不发的人扔下他,那日昆仑雪山下的美好时光,他怕自己此生再不可追。

坐在对面的人,低垂着那双吊梢凤眼依旧沉默不语。他的眼泪夺眶而出,那一日在西北日出的微光里,轻抚他脸叫他不要怕,眼波流转,媚气自生的女子,此时连抬头看他一眼的勇气也没了。

“卓里,如果是你,为了我,被拖出去游街,我会疯的。

那一日,绞台之上,你冲上来的时候,我心慌极了。卓里,我再也不想看见你跪在我的脚边了,更不想连累你去游街。

我这几日才想明白,身居高台的身不由己。

这立于山巅的少主之位,前有数不清的恶兽四伏,后有虎视眈眈的亲族,前些年孤身一人行于险路之时,我不曾怕过,可那日你在绞台上说要替我受刑之时,我害怕极了。

我身上既背了整个青丘,就要把自己的情爱藏起来。”

见对面的少年沉默地望着自己发呆,涂山醉影狠了狠心起身离开了玲珑馆。

冬夜里的街上多了许多萧索,她泪蒙蒙的眼前也浮现起初见的场景来,破败的西北都城里,那个少年的抬眸一笑,照亮了她的整个心房。

他是她心底的昭昭明珠,也是对她虎视眈眈的亲族眼里。最好的棋子,保全他最好的方式,只剩下自己放手这一条路了。

夜里的含真殿依然灯白如昼,山下的人抬着头,手轻轻摸着剑鞘上的刻字:

愿舍己命入无间,但求青丘岁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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